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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益让爱情走开

田学智

 

相遇那天,是个阴天,阴天的十月并不冷,我路过井边的教师宿舍,看见她正在把一块素色,有着铃铛和漂亮娃娃头像的床围布钉在墙上,很显然,她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完美这件工作。

回忆起来,我完全是信步走入,说一句,“我来帮你。

她鼻翼上的汗珠抬起来,晶莹地映一个感谢的微笑,落进我心底的死湖,溅起了一点什么。

我扯紧一端,她扯紧另一端,一墙的铃铛和娃娃们红妍的脸蛋,黑亮的眼,便满墙爬爬——热闹和素净的白,构筑了一幅很谐和很动人的美艳。

这个刚毕业的女教师无缘无故做了我心湖里的一条游鱼。

鱼儿不时的游荡在我年少的情怀里,情怀里莫名的烦躁被所有的同事感染——临了,他们一致认为爱情终于开播——在我二十八岁的那个月亮充盈的时分,月下桥畔,桥下河流闪烁着白银一样的珠光,河流折一下蜿蜒而来,又折一下蜿蜒而去--------

她把凉鞋扔在河滩上,葱白一样柔嫩的脚丫,在隐约的水里荡啊荡,我预备了八个月的语言,换成了我的鞋,支垫了她的臀,然后挨着她的体香,心湖里的游鱼欢快的跳波。

 

我们的爱情一年后就结晶了儿子。聪明的小不点儿,二岁时,用她教得二十八首唐诗,把我的爱情燃烧得朝霞一样绚丽多彩。

日子却是实在的,好强的个性或其他,反正病魔向她袭来时刻,我的仕途正一帆风顺,前途光明而远大,眼看办公室主任后升宣传部长是水到渠成逶迤而来-------

但是,这些都不如我爱人的一个小脚指头——我立刻请了长假,随爱人的病榻辗转千里,在朝夕里,爱情是滋润病后枯萎的身体之甘泉--------

在北京天安门前的底下过道上,留有我们的几张照片,病容缱绻的爱笑出凄凉的幸福——她是要把自己交给病魔任由生命被吞噬的,我力主要使爱的航程继续---------

 

爱的航程继续的时候,我的仕途停泊在港湾,侧畔无数力争上游的帆占据了前前后后我的位子——我折向了金钱——那些维持爱情的精神和物质总是同时透支的。

我们小县城的医药费只有三千元的包干,还是80%的分担。

我的妻子,望定了我,坚定的对我说:“我不能拖跨你,为了我,为了你,为了儿子,你放手。我们离婚。”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把桌子上的一撮香蕉皮扒拉到地上,用小笤帚清洁地面,洗衣机里的衣服已经清洗干净,它发着唧唧的叫声,提示我,我去沥干衣服的水分,把五颜六色晾在阳光下;再把煤球炉上的汤药倒出,冷却在茶几上。换了煤球,放壶水。

暖水瓶倒杯开水,扶着我爱人的背,让她坐好,拉出枕头垫她的腰,这是一套相对稳定的早间程序。我是程序的操作者兼设计员。

我说:“你把这生命的蜜糖喝下,我要去上班签到,然后买菜,好回来给我孩子的妈和孩子做中饭。”我吻吻她的额头,在她痛苦又希冀着什么的眼睛的注视下,推车往外走,我却又折了回来,对着她情绪激动的心说:“我的太太,在家里好好的等我。你是我唯一的爱人,也是我唯一的爱情,更是我儿子唯一的妈妈和母亲,我们要相依着养大我们的儿子,要走完属于我们的生命时间。”我拍拍她泪水淋漓的脸,深吻她充满药气的唇,苦苦的药香溢射我的肠胃。也逸射我的灵魂。

我的爱情,我的有着药香的爱情是千年修而得来。

“我的太太,离婚吗——也不是不可以----------”她的心明显的紧张着,“但是,那是下辈子要做的事情。我的卿卿。”

 

我走在阳光中,我没有感觉到生活的痛苦,反而很是自豪,我觉得生活不就是给了我一个耳刮子吗?我还给它甜蜜。我多么的勇敢,我迎接着这些人生的曲折,把他们扭曲为我生命航程上的小丑的舞蹈,采撷出许多快乐来装扮我的爱情。

签了到,我迅速做完我分内的事情。然后,我到我的小门市里看看缺的要上的货,问讯一下业务情况,在航程拐弯的风景角落,我拣到了生命的另类体验,从政的道路堵塞的当口,我体验了从商的乐趣--------

然后菜圃里水彩一样的颜色装满我的车蓝子,熏亮我的心湖,温馨着伴我家去--------

 

妻子体内的癌魔转移到肺部的时候,没有任何先兆,先是背痛,我贴膏药,儿子捶背,却不显好转,一照X片,原来是肺癌——捧着病危通知书,看着不忍一睹的我的卿卿,我走出医院,去寻找一种进口的昂贵的特效药-----------

 

这时,医院里发生了一场令世界迷茫的震荡——

她的一个叔叔去世了。

去世了的叔叔留给了唯一继承人——我的卿卿100万元的遗产。

我的头脑清醒的妻子很清醒自己,很庆幸能给所爱的人留下一笔金钱对责任的补偿和回报。

我的妻子在头脑清晰时刻一下子签发两分合同,一份遗产接受的合同,一份遗产分配的合同。我的妻子认为她死了后,最不能活下去的当是她的母亲,其次是她年幼的儿子,而她爱人,她的丈夫是最能活下去的,他还会挣很多的金钱,当会生活的很好。

 

奇迹般的,在那些品质高超的进口药的打理下,我的妻子再次逃脱了鬼门。我妻子的病情得到有效的控制。

我们回到家,妻子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并告诉我遗嘱的内容,妻子遗嘱的分配内容如下:她走后,50万给她的母亲,四十五万给她的儿子,五万给他的丈夫——我们三个人都是妻子心目中的最爱,妻子的爱的利益分配公式是1091

妻子在盯着我看,我想我的脸色肯定不是太好。

 

妻子整个生病期间,她的母亲送过两百元,她的妹妹在农村,来到我的家时,我正在打点着要带妻子去北京看病,妻妹对我说:“我回去把牛和马卖掉,给你筹钱,不管怎么样,都得给我姐姐看病,这是我唯一的姐姐。”我感动,为这姐妹情谊。

我是独生子,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的,我体会不到姐妹深厚情谊。但是我的母亲却姐妹十个,我的姥姥有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小时候,妈妈说绕口令一样说,弟兄多,各垒窝;姐妹亲,不算亲,二尺鞋面也要分;仇人转弟兄,响马搁(相处)妯娌。

这些都是告诉我亲戚的关系。

我是性情中人,我从来不相信,始终怀疑着。

所以,当我的妻妹夫说做小买卖需要1000元时,我毫不犹疑的给了他,妻子当时颇有微词。后来妻妹夫并没有做成小买卖,听说拿着一百元大钞票打小麻将输了,满村子找人换零钱的时候,被妻子发觉,两口子打了一仗。

过了一年,我的本钱不被再提。妻妹夫却要买一辆旧三轮车,又来问我借钱。妻子一口回绝,我觉得既然他是求富裕的,尽管我没有钱,也要借钱给他发展,于是第一次,厚着脸皮找到一个做经理的朋友借了两千元给了他,(他说车子需要三千元)

后来我才听说,车子就两千元。

又过了半年,我的妻妹夫又来找我,这次是贷款,他知道我没有钱,他要我找关系给他贷款,他要去贩老牛,一头牛的价格是三千多元。我说原来是多少?他说原来是两千不到,一千要多,我问:一辆农用三轮车多少钱?他说新车四千多元。

那么,我问你,如果你要买的话,你是花四千元买一辆车呀,还有花三千多元买头牛?

你怎么这样问问题?他有些气恼。

我说:你回答。

他不情愿的说,我当然愿意买车。

那好。我认为你回去好好经营你的车。我没有面子贷款。即使有,我也不会给你贷款的。第一牛的价格已经炒作到最高,在山峰的顶上,必定下滑,此时做,100%的赔本。

第二是因为第一,你买卖的空挡价格只有100元到一百五,利息很高,利息也是成本,加进利息成本,你根本就是陪钱。

鉴于以上两条,你还是不要做牛的生意。况且牛是生物,它还要生老病死的,风险更大。

没有借到钱的妻妹夫悻悻而去,有八个月没有来我家。妻妹来了,也脸色不好,让我看。妻子避开她和我做个鬼脸儿,我们一起笑笑,心照不宣。

 

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即使活着,她也会告诉我,她已经把我养大,她的任务完成,其他的是自己的责任,勇敢的去面对,去承担,去用智慧和运气对待一切上天赋予你的幸福和苦难。

 

妻妹隔两天来了,并没有买掉那些贩的牛和马,而是给了我两百元钱,说家里没有钱,他们家欠我的三千元钱,她的姐姐的救命也不能换归。

我在焦头烂额的四处借钱筹看病的款。

她和妻妹夫在等牛马的行情上涨。

 

我和妻子只有苦笑的望了她扭曲的脸。

我不知道我的脸是不是正在扭曲。

但我的心灵在爱的利益分配中有些似铁的阴冷。

 

我照例把桌子上的一撮香蕉皮扒拉到地上,用小笤帚清洁地面,洗衣机里的衣服已经清洗干净,它发着唧唧的叫声,提示我,我去沥干衣服的水分,把五颜六色晾在阳光下;再把煤球炉上的汤药倒出,冷却在茶几上。换了煤球,放壶水。

照例暖水瓶倒杯开水,扶着我妻子的背,让她坐好,拉出枕头垫她的腰。

照例做着这一套相对稳定的早间程序。我这个程序的操作者和设计员,妻子埋怨说我这些联贯的、一气呵成的动作里面,责任多了,情感少了。

 

妻子出院后,坚持不修改遗嘱,妻子坚持认为她的分配是合理又公平的。

“我的丈夫还年轻,还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是不是这样的?”妻子盯着我问。

我不能回答。

我一如既往的爱着我的妻子。

我也从来对金钱没有过高的欲望。

母亲常常告诫我:命里有三分,莫强求八分,求来也享受不住。所以,我坦然的面对我人生的每一次拐弯。我在快乐的心湖里寻找和制造属于我生命幸福的风景,给我的家庭和爱情一段怡然。

 

妻子让我们共同的好友给我捎话:为什么她没有钱的时候,我对她那样好。现在她有钱了,我却在心灵深处刻意的冷淡着她。

她说:“我能感觉到冷漠。尽管还是那些话,还是那些吻,却是寒在骨髓”。

 

爱情一贯是精神的,不是物质的,精神的爱情不能被物质所玷污。我从来没有和妻子提过她的遗书,也不屑于提出。

我悲哀的是一直在回忆大学时那次英文课上,美国女老师的一声尖叫和给我的紧紧拥抱,以及弄湿我的衣衫的那些潸然泪水。

那个女老师,在一班异口同声的“母亲只有一个。妻子是身上的衣服,可以随时换掉的观念”的叫嚷声中目瞪口呆。

只有我,在这俗套的河流里,轻轻的却坚决的要救妻子——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眠枕。一份真爱来自不易。须得珍惜。生命总归是归于虚无,不管什么时间离去。母亲的一生是完整的,已经经过了属于她的幸福和苦难;儿子的一生犹没有展开——只有我和我的爱人,我们的生命和爱情,当是芸芸众生的添彩。

我冒了好大的风险——中国自古是孝道,而非爱。孝为至上,孝为至先。剔肉孝公婆的戏文在中国的戏台上唱了千年,从城市到乡村,家喻户晓,老幼皆知。

爱是永远让位子于孝的,那怕是失去儿子,失去女儿。

从民间的焦仲卿和刘兰芝到世族的唐婉和陆游-------

 

妻子对自己爱的利益之分配会赢得全社会的赞扬,妻子是对的:爱和利益无关,爱在利益中是没有地位的。利益的最高是孝,其次是责任。爱可有可无。

更何况,如果她去了,我还会找个更年轻更美丽的女人做妻子。

我也会赚更多的金钱。

如果再加上她留给的遗产,说不定四十多岁的人,会找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那都是极其可能的——我们的社会地大物博,奇事怪闻天天发生------

 

不,我的妻子没有这样庸俗。

妻子心里有一种观念性东西在作怪,只是对我一如既往的爱情和责任产生了怀疑--------

我的爱情一如既往——现在我得去签到,去我的经济基础基地巡查,然后买菜,给妻子和儿子做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