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恩怨

中國安徽/九華浪子

初二,還是在大隊裏念的,每天晚上都到學校上自習。沒想到,這,竟成了我受傷害的理由。

一天深夜,鄰居突然來打門,說老師家起火了,父親趕忙從睡夢中叫醒我們兄弟,快去救火!由於夜深,人來遲,老師家豬圈、茅房燒個精光。過了幾天,公社人保來到學校,我便莫名其妙地被帶到大隊部,接受了長達兩個小時的盤問。原來,老師家懷疑是我放的火,到公社報案了。我雖然沒有驚慌,可心靈受到了很大的傷害。父母當然不能容忍這天大的冤屈,去他家理論了一番。從此,我見到老師也形同陌路。

那時的我,心裏有著朦朧的革命理想,那件事以後,心裏就多了誓願:一定要發奮學習,給父母爭口氣!這還真管用,以前平平的學習成績,開始穩步上升。七十年代,上高中還是稀罕的事,我們班裏只考取了三名,我在其中。在高中,我也不忘暗中發誓,一旦有了懈怠情緒,就以此誓作為自警。

高考錄取通知書下來,父母在家中備了一桌飯,酬謝以前的老師。那天,我五年級的班主任叫我把啟蒙老師也請來,我卻以冤案為理由而拒絕。一向講究禮義的父母,那次竟把我看成大人,依了我。其實,那位班主任是寄希望於我而教我做人,可惜我當時不能理解,後來開悟,才不無悔意。

工作以後,見到老師就少了。突然有一天,接到了父親去世的消息,急忙騎著自行車趕八十裏路回家,一路傷心,兩眼迷蒙。到了村口,第一眼卻碰見了啟蒙老師,心如刀絞的我,自然是照例不理他。“別太難過了!”——多麼熟悉的聲音!頓時痛苦無助的心,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股溫暖,一種力量。不過,仍然沒有理他,只顧往家奔。

再過了些年,一個傳統的日子,回家祭奠父親。哥哥指著對面山上一座新墳,說:“×老師的。”我的心咯噔一下,腦海一陣翻騰,從前的情景一幕幕閃現,好長時間才回過神,心裏豁然明悟——人生,其實就是一堂課,每個人都在這堂課裏學著,做著,並接受著這堂課的檢驗。老師,在我人生的課堂裏,給我啟了兩個蒙,一個是知識的,一個是意志的。知識上,老師用他溫暖的雙手,把我扶上了馬;意志上,老師以特殊的方式,授給我一根堅韌的馬鞭。若不是老師,給我上了特殊的一課,啟發我學會愈挫愈奮,我的人生,說不定會是另一番模樣。我和啟蒙老師有過一段特殊的恩怨。他是我故里的鄰居,下放的,能寫會道,還善編文藝節目。家父與他曾有過不淺的交往,我,自然毫不例外地崇拜過他。

學堂,是村中一座古老的瓦房,門口兩邊,高高地立著一對青石鼓;教室裏,黑板伸著兩條長長的腿,斜靠在牆上,課桌椅談不上整齊,但特別整齊的,有我們的新書本,還有隨著老師起伏的讀書聲。老師的粉筆字很亮麗,那從黑板上飄下的粉筆香,一陣陣漫過教室,和著淡淡的書香,很能醉人。我的一、二年級都在這裏度過,美美地沐浴著啟蒙師恩。

上三年級要到大隊小學,便告別了老師。與老師家來往依然正常。但不知從何時起,兩家紅了臉,隨後發生過多次爭吵,結怨越來越深。我雖不懂事,但是很清楚,耿直暴躁的父親,遠不敵胸有詩書、一臉平靜的老師,往往是一怒之後,都無奈地受到了傷害。大人之間的事,本來管不著,可我竟在這場糾紛中未曾倖免,以至於年少的我,認為完全應當記恨。

    當然,老師也是人,一個普通的人,和父親一樣,有著可度量的人生,誰又不是如此呢?父親和老師都已經作古,作為後人,還有必要糾纏那些恩怨?就讓一切隨風散去吧!頓時,沉重的心,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釋然。可是,有一樣東西,我卻永遠也不捨得忘卻,那就是,古老的學堂、整齊響亮的讀書聲、粉筆和書本淡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