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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遂林]

一、 新宋词的产生
2000年，我在《东京文学》发表了一组词，编者孔令更先生冠名以“新宋词”，使我眼前一亮，引发了创作新宋词的兴趣。
“新宋词”名称的提出，既让我创作了几百首作品，又让我陷入名称的困惑。故撰写此文，就教于诸位方家。
2010年7月，我曾在《汴梁晚报》上撰写文章：《呼唤新宋词》，引起了诗词爱好者一番争议。
《全宋词鉴赏辞典》收录有无名氏词一首《鱼游春水》。据《能改斋漫录》记载：“政和中，一中贵人使越州回，得词于古碑阴，无名无谱，不知何人作也。录以进御，命大晟府撰腔，因词中语，赐名《鱼游春水》。”
可见，宋词之所以能得以辉煌，与兼收并蓄不无关系。而时过千年，国人每每谈论吟诵宋词，仍然津津乐道于固定的词牌，似乎宋词成了一件不可改造的文物。其实，任何文学艺术都离不开发展创新，何况当今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加之新诗等的出现，使宋词可借鉴的艺术表现手法繁多，新时代应该有新宋词的出现。
在时下的文化产业链中，大刮复古之风，有些地方恨不能克隆祖宗。祖宗当尊当敬，因为他们创造了博大精深的中国古代文化。文化不能不继承，但继承的目的是什么？是拿着祖宗的智慧结晶永远炫耀，还是站在祖宗的肩膀上彰显一个又一个时代的崭新文化？
宋词尽管历经弥久而依旧放射出璀璨光华，但毕竟是祖宗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我们在尊之敬之的同时，更要创造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东西。
经常和一些吟友讨论宋词，很多人言必称平仄、声律和词谱，似乎懂得了这些便是词家，否则你就是白丁。
平仄、声律和词谱是干什么的？是用来吟唱的。在曲子早已和诗词分离的今天，我们应该创造自己的新宋词，适应当代人们欣赏的习惯。所谓新宋词，我以为是摒弃早已被时代淘汰的旧声韵里的诘屈聱牙的部分，以普通话为新声韵，一是对旧词牌的内容加以改造，打破旧式音韵，以简洁明快的韵律，暂新的意象意境，现代化的词汇进行创作；二是创造新词牌，着力意境的渲染和开拓，大胆吸收诗法、词法、曲法，创作出充满时代精神的作品。只有如此，才能推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词人。什么是新词人？决不是离开了词牌就一筹莫展的词作者，正如离开了描红本就不会写字，你能称其为书法家吗？当代人大多已被普通话普及，而一些词的爱好者，从一入手便投进古韵的怀抱，倏忽数年，灵气渐失，恍恍然而不觉。对于古韵，略知一二即可，聊做创作的敲门砖。宋词于今，一些词语本已古旧，同欣赏者产生隔膜，加之古韵，又将初学者拒之百里之外。传承宋词，如无当代元素，如何创新？
古人创造词牌时，第一首必是自度曲，而且不一定沐手焚香，一脸严肃。如《卜算子》，就是借用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的绰号而命名的。又如王诜词中有“人月圆”，后人依此创了《人月圆》词牌；《二郎神》、《女冠子》等则取自唐教坊曲名而创；宋徽宗被掳，谢克家则创《忆王孙》；再如，周邦彦创《六丑》、晏殊创《少年游》、苏轼因李白“笛奏龙吟水”的诗句而创《水龙吟》。词为何到了宋代才登峰造极，才得以正名为宋词呢？是因为那个时代有一大批充满了创新精神的文学家。
开封是宋词的家乡，苏轼、柳永、李清照、晏殊、宋祁、宋庠、欧阳修、范仲淹、张先、周邦彦、苏舜钦、韩维、王诜、黄庭坚、史达祖、孙惟信等一大批著名词人曾生长、生活于斯，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经典名篇，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文学遗产，也为我们创造新宋词提供了雄厚的文化资源。宋词的主要传播方式就是演唱。遍布市井的歌妓演唱小令、慢曲、转踏、诸宫调等。宋代以后，词与曲分流，绝大部分演唱变成了朗诵，加上音韵的变化，宋词古韵的音乐部分已基本上失去了意义。可惜的是，无论是学校、机关、家庭，抑或是郊野的诗友聚会，吟诵的无不是苏轼、柳永、姜夔、李清照等宋词大家留下的“倚声填词”之作。由于时空的隔膜，词的声韵已发生了很大变化，以普通话吟诵古韵，显得不伦不类。在当下，真正能从声韵格律还原宋词之魅力的，只剩下了少数专家学者，限制了词的继承、普及与创新。
由此看来，新宋词的产生是历史必然。如当年有了乐府辞，后来又冒出了花间派一样，古人称之为”近世倚声填词之祖“。而到了当代，词人更讲究意境的营造，探究文字的灵性和张力，增加词的韵味，形成具有时代特色的一种新体制。新宋词是词的一种新生体。
二、宋词充满了创新精神，新宋词必须继承
宋词在我国文学史中，与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元曲齐名，地位十分重要。这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必须继承。
但宋词也是诸多词坛大家以及名不见经传的作者通过不断创新而臻于顶峰的。
宋词的演化过程本身就是一部创新史。胡震亨《唐音癸签》说：“古乐府诗，四言、五言，有一定之句，难以入歌，中间必添和声，然后可歌。如妃呼豨，伊啊那之类是也。唐初歌曲多用五七言绝句，律诗亦间有采者，想必有剩字、剩句于其间，方成腔调。其后即以所剩字为实字，填入曲中歌之，不复别用和声。……此填词所有兴也。”这里所讲的是绝句如何演变为长短句的“和声”说。另外，还有“泛声”说、“虚声”说、“散声”说等，虽然说法不一，讲的都是词是因音韵的要求而发生长短变化的。由整齐划一的绝句演变为长短句，成就了诗词史上的一场革命，宋词才得以诞生。而从宋词诞生以后，其创新精神便不断延续。
南唐后主李煜，在其《乌夜啼》、《浪淘沙》等名作中，咏叹了生命的无常、生活的沧桑和亡国之痛，打破了晚唐五代“花间词”的“举纤纤之玉手，按拍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烧之态”。（欧阳炯《花间集序》）。晏殊、欧阳修、范仲淹、张先等，或豪放，或婉约，也都对宋词的创新做出了各自的贡献。
在宋词的发展中，柳永最具有创新精神。他不顾士大夫的鄙薄与谩骂，创作了大量的慢词。以铺陈的长调，“壮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醉心于描写勾栏瓦肆中歌伎舞女的感情与生活，意境之高妙，感情之悲凉，可谓前无古人。
值得一书的还有苏轼。他的词不拘泥于男女恋情，怀古、感旧、记游、说理皆能表现，影响了几代后学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词自晚唐、五代以来，以清切婉丽为宗，至柳永而一变，如诗家之有白居易；至轼而又一变，如诗家之有韩愈，遂开南宋辛弃疾等一派。”
周邦彦是北宋词的集大成者，工于辞赋，精于音律。但南宋词人由于一意孤行地追求其词作的形式美，不知创新，很少有佳作出现。
姜夔是南宋词的大家。他继承了北宋词的创新精神，将江西诗派的许多诗法运用到词的创作中，而最为人所称道的，则是其创作大量的自度曲，如《疏影》、《暗香》等。
由此可见，宋词的发展之路充满了创新精神，新宋词必须继承。其实，任何文学体裁要发展，都离不开不断创新。新宋词创作主张“既不重复古人，也不重复自己”。
三、新宋词发展前景展望
宋词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种倚声填词的音乐文学，曲谱来源于“宫调”，是“曲子词”的简称，最初是配乐的歌词，有与之相配套的乐谱。宋词的词调，是由上古时期开封黄帝宫室的“五音”文化传承至北宋时期的宫调发展而来的。写作时必须按照词调对字、句、声、韵的要求进行填写，并做到“调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随着形式的发展，又逐渐分成“合乐之词”与“不合乐之词”两种词体，“不合乐之词”即明清传承至今的词体，“合乐之词”则就是演变为元曲、杂剧等。但随着近现代音乐的发展，人们把“宫商角徵羽”（唐宋时期称“合、四、乙、尺、工”）五音演变为“1234567”七音，极大地提高了乐曲的表现力，不止是合辙押韵的诗句词句，连无韵的文字（比如《一封家书》）也能演唱。“倚声填词”这个铁的定则早已被打破。可以说，注重意境渲染、表现当代生活的新宋词既可以独成一体，供人单纯欣赏，也完全可以与当代乐曲联姻，变成合乐之词，走向社会，其发展前景广阔。
四、新宋词与新词、度词的区别
新宋词既不同于新词又不同于度词。新词是一种“是词又不是词，形似而神益似”的诗体（王国钦语），是度词的一种。从形式上讲，新词完全背离了宋词。而新宋词既可以分为按宋词词牌创作和脱离宋词词牌创作两个阶段。按词牌创作时，它沿用同一词牌的名称、常格和变格的句型、对仗的要求、字数的限制，但以“平上去入”的新韵填写。平仄要求发自然之声，完全以意境营造所需调配声韵，是一种对宋词的继承与改造，也可称为创作新宋词的模仿阶段。没有大量的宋词阅读与填词积累，创作新宋词就等于是建造空中楼阁。以新韵填词到了一定阶段后，对宋词的感觉就会化为自己的节奏韵律和写作灵性；到了高级阶段（即脱离宋词自度词牌阶段），它极力拓展词的意境，表现出文字的张力，以新韵打造当代词的韵律美，并要求不因韵害意。
从这个意义上讲，新宋词初级阶段似度词又不是度词。因为度词是以旧韵为文本进行写作，而新宋词主张以新韵创作，只是锻炼作者对宋词的节奏和韵味感受；到了高级阶段，则完全自由地进行创造，用新意象创造新意境，彻底唤醒文字的生命，以文字的灵性表现词人的境界，它的每个词牌就有自己单独的声韵格律，充满了创新精神。
附录1：以新韵填写宋词词牌【疏影】菊香
蛩鸣列阵。声彼伏此起，竟此番兴奋。水漫月光，舟载群钗，丝竹情绪难禁。修竹影坠宋词里，桂花开、也成陪衬。闭眼时、又见易安，扯我红袖频问。
妆成姚黄魏紫，窈窕赴秋约，不占春韵。独抱寒霜，喜沐初雪，才得酥胸云鬓。高洁不遮傲骨挺，枝头舞、天涯方寸。吐幽幽、万里香浓，一酹千尊得劲！
（以普通话四声为韵，压仄声，句间平仄随意。仅按南宋姜夔《疏影•苔枝缀玉》双片一百一十字仄声韵填写）
附录2：以新韵自度词牌【咏汴词】
任霜堆宫瓦，大河漫街，寒蝉百里，自难掩，汴梁傲骨，独占清秋。师旷琴声引玄鹤，豪气干云风飕飕。酒徒郦生，披发仗剑，疏狂敢叱王侯。阮步兵，啸台歌哭，诗韵遍地淹留。张择端，一抹清明风雨，笔下欣欣神州。
又今朝，满城如烟碧流，波弄画舫兰舟。空竹抖白发，秋千荡顽猴。野鸭鸥鹭次第飞，和谐筑高楼。平仄不拒今古，再续千载风流。菊花瘦了冰雪肥，红梅纷纷，涌上枝头。
五、新宋词必须经过宋词浸润
目前网上度词新词迭起，刮来了一股清新之风。度词新词除了新旧韵选择不同，大多以新意象、新手法表现了新时代的新生活。
然而，由于受宋词浸润很少，作品大多平铺直叙，缺乏美感。柳永的慢词擅长铺叙，用的是意境，情感贯穿在意境中。而今人度词新词之铺叙，把情感强加在意境之上，搞得意境支离破碎，背离了宋词美之法则，悲哉！
新宋词主张作品空灵含蓄，意境的营造“形断而神不断”，比如一棵大树，讲究树干的阴阳，树叶和树根的内在关联，而不是堆砌辞藻、议论满篇，拉长文字为了凑韵，让读者失去了联想空间，使宋词的风韵荡然无存。
要做到这些，作者必须经过大量的宋词填写实践，方能够对词的音韵节奏烂熟于心。
六、新宋词的声韵和格律
相比于新诗，多年以来，古典诗词的创作缺乏创新精神。提到作品，言必古韵，言必平仄。离开它们，诗人词人们便被拒之诗词创作的门槛之外。明袁宏道云：“盖诗文至近代而卑极矣。文则必欲准于秦。汉，诗则必欲准于盛唐，剿袭模拟，影响步趋，见人有一语不相肖者，则共指以为野狐外道。曾不知文准秦、汉矣，秦、汉人何尝字字学《六经》欤？诗准盛唐矣，盛唐人何尝字字学汉、魏欤？秦、汉而学《六经》，岂复有秦、汉之文，盛唐而学汉、魏，岂复有盛唐之诗？唯夫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极其变，各穷其趣，原不可以优劣论也。”（《叙小修诗》）
曾见一天姿聪颖的顽童痴迷于古诗，以灵性的文字、超人的想象写了几首。其父看了，开口便骂狗屁不通，什么失粘失对几连平的，吓得那个孩子逃之夭夭。
殊不知诗词在古代，不过歌词而已。曲为夫，词为妇，夫唱妇随。而到了当代，诗词成了诗人词人心灵的咏叹，讲究的是词意、词味、意境和境界的挖掘与开拓。在宋词创作中，声韵部分渐渐弱化，文字的张力得以充分显现。没见过哪位见一首诗词开口便唱，以试是否合乎宫商角徵羽之圭臬。
在新诗的探索中，老诗人李清联提出了 “无障碍诗写”，主张“无技术技巧，求一个真字，真实、朴实、大众化、民族化，洋为中用，古为今用”。虽然针对的是新诗写作，但对古典诗词，仍然有启发作用。
从当代的古典诗词创作上看，古韵和传统平仄，显然已成为人们创作的障碍。
而新宋词完全按普通话的韵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用韵，以便走进少年儿童，走进广大民众，走进社会和家庭。新宋词的格律，是在宋词的平韵格、仄韵格、平仄交替互压格的基础上，主张“贵在新奇无定则”，以不断创新的姿态步入时代。新宋词主张“学习古典用语的凝重洗炼，兼用现代汉语的修辞手法，引进、加工新时代民间语言及泊来语汇，以符合今人的审美情趣。”（寸草晨露《关于“新声放体”》）。
2015.3.

[寸草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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