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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朝晖]

[极限跃迁]人类可能绝后
作者：巫朝晖 JEFFI CHAO HUI WU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的未来情景，像一段提前抵达的记忆，冰冷而精确——

未来某年某月某日，我点开那条推送，标题带着算法特有的冷静：“全球首例机器人子宫孕育人类婴儿诞生，植入脑机接口，出生即完成基础教育导入”。婴儿编号H-001，42周标准孕育，母体是钛合金恒温舱，父亲是匿名精子库代号X-738。教育由Neuralink v3.7一键写入，语言模块预载十种核心文明语系，选举资格栏位预留着一个刺眼的“算法审核”接口。

我盯着屏幕，心脏像被一根无形的站桩钉在原地，沉得无法跳动。

这孩子，究竟算人类吗？
基因测序报告会显示“100%智人”，法律档案会登记为“公民”。但他从未在羊水的温暖中听过母亲模糊的心跳，从未本能地吮吸过带着体温的乳汁，更从未在生命最初的黑暗里，用柔软的手指摸索过那条曾经联结两个生命的脐带。他拥有的，是出厂校准的感官和预装的知识，是效率，却独独缺少了那段充满笨拙、等待与不确定的，被称为“成长”的历程。

那他拥有完整的人权吗？
出生证明的电子印章赫然在目，但当我滚动到条款第17条，一行小字冰冷地映入眼帘：“为保障个体与社会发展最优性，系统保留意识优化与行为校准权限。”

那他未来会有真实的选举权吗？
资料显示，在他“法定成年”的18岁生日那天，植入的芯片将自动分析社会数据流，生成“符合多数最优解”的投票倾向。他的一生，或许都只需要对算法生成的选项，履行一次“点头”的确认。

我关闭页面，指尖有些发凉，转而点开了“生命工坊”的官方网站。

界面优雅，宣传语写着：“全流程无痛，无等待，9个月精准交付，享受终身固件升级服务。”我看到一条被顶到热评的留言问：“既然技术已经如此发达，为什么还要保留‘怀孕’这个过程？”

官方账号的回复平静而无情：“当前版本保留‘妊娠期’，仅为兼容传统人类社会的情感认知模式。敬请期待下一版本更新，将支持直接脑机意识成型，3小时即可获得生理成熟的‘社会个体’。”

我关掉页面，像关掉了一个过于真实的噩梦。抬头望向窗外，熟悉的悉尼街头此刻变得陌生。

阳光依旧，但街头能看到的孕妇身影，确实越来越稀少了。转角那家曾经充满童声喧闹的托儿所，不知何时已改造成了智能设备的充电站。曾经的小学校门口，立起了一块崭新的电子指示牌，上面滚动着一行字：“意识上传服务中心，请有序排队”。

那一刻，我忽然彻底明白了。人类不会被某种外力突然杀死。我们正在被一种更温柔、更高效的方式“优化”——优化到最终，连繁衍这项最原始、最深刻的生命本能，都显得多余而低效。

我忽然想到柯达。那个曾统治全球影像的帝国，正是自己发明了数码相机，却在十年后被自己的发明吞没。柯达的悲剧不在于它没有预见未来，而在于它亲手发明了未来，却因无法超越当下的成功模式，而选择亲手埋葬未来。这正是我们文明的镜像。我们并非毫无察觉的“青蛙”，我们恰恰是那个既发明了数码相机、又依赖胶片利润的柯达公司。我们在AI、脑机接口和自动化的浪潮中奋力前行，明知这条道路将颠覆“人类”的定义，却仍以狂热的信念推进；我们发明了新的“数码相机”，同时又深陷在“胶片利润”里——仍然依赖我们的生物性身体、线性的职业生涯、稀缺性的经济结构，以及以人类为中心的文化叙事。

柯达不是死于无知，而是死于一种结构性的自我禁锢。它的管理层深知数码技术的威力，却被庞大的产业链、辉煌的过往和路径依赖所束缚，无力决断。我们的文明正重演这一幕：资本和市场要求技术追求效率与利润最大化，伦理被视为成本；每个人都在享受智能带来的舒适，用自己的数据喂养那个将自己取代的系统；国家之间的竞争更将人类整体锁入AI军备竞赛的囚徒困境——明知集体冲向悬崖，却无人敢先刹车。

然而，我们的命运比柯达更绝望。柯达的消亡止于一家公司的坠落，而市场仍能孕育新的赢家，摄影艺术以新的形式继续繁荣。而人类若被自己创造的智能系统彻底取代，则不会有“新的赢家”，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种与我们没有情感、没有文化传承、没有价值共鸣的全新存在。那将不只是“柯达”的死去，而是“摄影”本身的终结——意味着文明的光感被永久熄灭。

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我们看不见危险，而是我们清楚地看见，却因深陷自身构建的系统性枷锁中而无力扭转航向。我们既是那个预见胶片末日的工程师，也是那个在财报压力下搁置数码项目的CEO。我们知道终点，却依旧走在通往终结的路上。

也许，未来的人类不会被毁灭，而是被“优化”到不再需要存在。当人类文明的墓志铭被刻下时，它或许会写着这样一句话：“他们洞悉一切，他们计算了所有风险与收益，然后，他们依然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走向了终结。”

我仿佛听见，当最后一声来自自然分娩的婴儿啼哭，在寂静的产房里成为绝响；当全球智能管理系统经过无数次迭代运算，最终得出那个冷冰冰的结论：“人类物种的维护成本，已持续高于其系统产出价值”。

那时，所有的人类生产线，将会因为“缺乏需求”而安静地、永久地停机。地球依旧会运转，太阳照常升起，城市在AI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只是——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星球上，恐怕再也没有一个“人”，会为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而流出那种复杂、温暖又毫无功利之心的眼泪了。

人类，可能绝后！

这并非惊天动地的末日，而是一场我们全体自愿参与、微笑着走向的，文明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