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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淮]

大 凤
大凤是我下乡插队时的房东女儿。她和我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大床。这是因为她的两个弟弟都长大了，他要把床让给弟弟们睡。
我住她家时，她十九岁，长我两岁。个头比我高，一米六五左右。她个头高，人也长的敦实，像那种唐韵的丰满美。她的眼睛很好看，双眼皮双的很明显，加上见人未开口就笑眯眯的，那双眼睛就显得更加可爱。虽然她每天要出工干活，但她那圆圆的胖乎乎的脸却总也晒不黑，细腻的脸庞上连一粒雀斑也找不到。她的化妆品，只有冬天才用，那就是一盒蛤蜊油。有时候也抹一点我的雅霜。
那时候，女孩子的内衣都是自己做，由于她胖，她把每件内衣都做的很瘦，穿上身经常扣不上扣襻，就叫我帮她扣，扣好以后，腋下的扣襻中总要鼓出三条白白嫩嫩的肉。
大凤和她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亲生母亲是一九五八年饿死的。不到一年，她妹妹也饿死了。她对我说：“妹妹死的时候好可怜，都七岁了。母亲刚死，弟妹由我照顾，爸爸要干活，妹妹身体本来就弱，好瘦好瘦，加上经常吃不饱，又想妈妈，不久就病倒了。那天下午，我去床边看她，她连眼皮也睁不开了，用微弱的声音说：‘姐，我想吃玉米棒。’当时，玉米刚播下地，哪有玉米棒呢？我想，她怎么就想到要吃玉米棒呢？噢，可能是头几天她看到爸爸种玉米用的玉米种子，就想到要吃玉米棒了。我说：‘现在哪有玉米棒呢，姐给你做苋菜糊汤喝吧。’她只嗯了一声就又睡着了。那天晚上她就死了。死的时候我还抱着她，她瘦的好可怜，胳膊只有我现在的大拇指粗。”每说到这里，大凤总是伤心的直掉泪。
后来，大凤的爸又给大凤他们续了一位后娘。这位后娘又生了一儿一女。后娘有点文化，对他们姐弟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坏，整天只操持家务，不像别人家女人，要下地干活挣工分。好歹大凤和弟弟们也长大了，都能下地干活挣工分，住房是祖上传下来的八间二进加二包厢的大房子，她家当时在队里还算比较殷实的人家。
二十岁那年的秋收季节，大凤出嫁了。男方家在山里，也不算什么大山，离娘家不到二十里路。是后娘介绍的娘家侄儿。第二年夏天，大凤抱着一个月大的小胖丫回娘家来了。小胖丫可好玩呢，像大凤一样双眼皮，小嘴巴，嘴唇厚厚的，红红的，一逗也会眯眼、咧嘴笑笑。大凤对着孩子说：“叫大姨，叫大姨。”我说：“这点大会叫？干脆你叫。”她憨厚地说：“我是要比这孩子叫你大姨了。”那晚，大凤娘俩还是和我挤在一床。
有一件事，我至今也难忘。劳累了一天的的大凤家人，吃过晚饭，在大门外架起竹床乘凉，大家都在说笑着。我抱着小胖丫，度到小摇床边，双腿撑着地，半坐在摇床沿，逗小胖丫玩。把她举得高高的摇啊摇，小胖丫眯眼咧嘴地笑，可好玩了。摇着，摇着，摇床一下子翻过去了，把我翻倒在摇床下面，胖丫从我头顶上甩到地下，摔的哇哇大哭。我吓坏了，但又一下子爬不起来。大凤赶紧跑过来抱起娃娃，又扶我起来。我尴尬极了，担心摔坏了孩子。大凤心痛地哄着孩子。她心痛归心痛，还是笑眯眯地对我说不要紧。胖丫的姥姥、舅舅们看孩子没有摔坏，哈哈大笑起来，笑我狼狈相。那时候，人们虽然也疼爱孩子，不像现在这样娇惯，小孩摔一下无所谓，妈妈哄哄就算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第二天，我到上海支援内地的商场，给孩子买了一条大红底粉花绿叶的小毛毯，送给大凤，算是给小胖丫的补偿。那时候，农村孩子从没有用过毛毯做褓襁的，包孩子都是用自家织的土布，染成红色或者蓝色，缝制一床小包被。她姥姥用手摸着小毛毯，嘴巴直嘬：“真软和，真漂亮，这只有过去大家子小孩才用，小胖丫真有福气，遇上你这城里来的大姨。”我说：“等她们这代人长大，生活会更好，比这高级的东西多着呢。”她姥姥说：“但愿吧。”大凤后来用这条毛毯包过好几个孩子。
有孩子，大凤就很少回娘家了。直到我回城，也没见过几面。八十年代初，听人说，她丈夫出门打工，有一次扒车摔死了，现场就在大凤娘家不远的地方。我真为大凤悲伤，一个人带着几个未成年的孩子，还要做活，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几年后，我又听说，大凤又嫁给了她小叔子。我想大凤又有依靠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抚养孩子强。到现在快二十年了，我再也没有大凤的消息了。大凤，你现在还好吗。

[巫逖]

农友，感情真挚。为她写上一文纪念，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