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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
会员等级:1
加入时间: 2005/11/10 文章: 8 来自: 中国 积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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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们(10首)
刘 虹
《打工的名字》
A.
本名 民工
小名 打工仔/妹
学名 进城务工者
别名 三无人员
曾用名 盲流
尊称 城市建设者
昵称 农民兄弟
俗称 乡巴佬
绰号 游民
爷名 无产阶级同盟军
父名 人民民主专政基石之一
临时户口名 社会不稳定因素
永久宪法名 公民
家族封号 主人
时髦称呼 弱势群体
B.
打工的从名字中接生自己,从泥土深处
摇曳而出。一棵草,举着风中的处境
与一坡拔出泥的兄弟,赶往被命名的路上
传说中的兴奋和远方,把他们提前充满
他以抓阄躲避命运,小小心愿一藏再藏
不知道将为怎样的手所倾注
他用俯身来仰望,从忍不住的汗滴里
看到一天的蓝,不是为自己摇晃
进入城市的赌局,赌注就是自身
名字是惟一的本钱。扣留,抵押,没收
所有防范和惩罚都离不开交出身份证
打工的惶惶如丧名之犬,作为名字的人质
他时常感到,名字对自己的敲诈
他是被拖欠工资,又被拖欠名字的人……
C.
打工的名字像成年期拐不回来的儿歌
在语词上响亮,在语法里暧昧
它作复数,被称作人民
君临于许多报告,属于客串性质
它作单数,就自称老乡
穿过城市的冷与硬,以便互相认领
它发高烧打摆子都在媒体
高兴时,被摆在“维权”的前面作状语
生气时,又成了“严管整治”的宾语
过年最露脸,在标题上与市长联合作了一天主语
此外,它总是和鱼建立借代关系——
车厢里的沙丁鱼,老板嘴边的炒鱿鱼
信访办缘木求鱼,医疗社保的漏网之鱼
还有美梦中总想翻身的咸鱼……
它在外科截肢内科祛毒急诊清创妇科打胎
常常被写成简化字异体字和丢了偏旁部首的错字
使它在病历内外都摇摇晃晃站不稳
D.
打工的名字被烈日和冰雪轮番擦拭
来不及过渡频频错位的表情
它湿得拧出水,年初民工潮弄湿大半张地图
年尾挤胀邮局的汇款,是它干燥的一种方式
它平时不干不湿,像一块来自冷泪的玻璃
清清醒醒地,隔开别人的风景
它顽强地浪漫过,把“打工诗人”的雅号
插活在《诗刊》,光长花朵不长饭
它也曾铤而走险号称亡命之徒,不过是
把自己扔下楼顶,为讨讨不回的工钱
它在新闻热线的投诉名,是屡遭侵权者
而“严打”的枪口,曾把它圈入预备役罪犯
是居委会不屑造册的——暂住人口
是城管办早就瞄准的——脏差乱
你在他乡还好吗?常回家看看……
打工的名字挤在电台点歌节目里互相取暖
E.
此刻,打工的名字好奇地从这首诗里往外看
天还是这样蓝,水还在照样转
只是各色人物的名字与时俱进有了改变——
先富起来的,精英或高端的,领子白的
经济犯罪或政治腐败的……最后还有
性服务工作的,都在小康花名册上堂皇就坐
打工的名字,为找不到座位暗自羞惭
它决定对内作一次机构精简,首先去掉
那些好听但没用过的学名尊称和封号
重新起用曾用名,至于临时户口名悄悄地
暂时别报,当务之急是把讨厌的时髦称呼n次方
再乘以负数,算算最后值是梁山泊还是
梁山伯——哦,如果所有伤心都能化蛹为蝶……
打工的,在改名字之前做着最后的盘点。
(2003年1月草,3月改定)
《百 年 从 文》
——“中国湘西从文文化节”谒沈从文墓
你没想到 热闹
会隔着一百年的距离 狙击你
一次潜伏 几乎就是一生
声音 碰落在服饰经纬间
手感堆成浮肿的雅趣
好让寂寞瘦得更加 漫不经心
好让今天的隆重胖得 处心积虑
你没想到 一百年后
又被接生了一回 其实你不想理会
诞辰与节日怎样互抛媚眼
世界以迟到的喧哗 执意要将
你一生的清静 妖娆地扶起
将你率性的歌哭 扶成学术和权威
而你的本意 只是选一个角落
照 我 思 索
只是用整整一百年 说一句话
从 文 让 人
你没想到 原可作士兵的
却无资格战死沙场 当然要最后回乡
一支从《边城》出发的竹叶笛 泊过
翠翠的红唇 在沱江溅起四海回声
凤凰栖返凤凰时 小成一抔土
而由你选定的墓碑 天然本色
且敢于粗糙 像你一样不折不从
撑在后人眼眸里 大得盛不下
此刻 它撑起拜谒者潮湿的黄昏
让疼痛张开 声音合上
(2002年10月)
《夜读食指》
——致郭路生
打开这个夜晚就知错了:需要躺下放松的时辰
失眠者最怕周围有动静。此刻的巨响却源于
我自身。交出这个夜晚或更多的夜晚
就可不走漏一个朝代碾过诗人的声音?
谁在眼底恣肆千古苍凉?妥协还是分裂谁在威逼
刚启程的青春?谁塑你为惊世悲情却极尽
漫不经心的指纹?铁冰之间汹涌热血为诗只能翘起
文学的天平?一次彻底放逐为恪守彻底的真诚?
拥抱粗野命运用你的优雅忠直和纯粹
这是天赐还是不幸?齿轮打磨血肉模糊
仍不肯变形为螺丝钉。祈祷阳光的自由歌者
开疆辟域后只把福利院一个小小角落占领
抚过你诗行滴血的柔指从此再难弹琴
哭诉或赞颂。你用笔尖钉牢我自恋
到自戕的过程。人们沉睡时你奋起预言
如今人们喧嚣,你却如归帆穿过风暴静静靠停
是啊,你抒写苦难先把自己变为苦难本身
你憧憬壮美赤着病号服追随心中的十二月党人
流星般祭上自己欲填平浓稠夜色的坎坷追问……
一部真人写着的诗:你不屑于只做一个写诗的人
……再也合不上这个夜晚。有什么洞开我的灵魂
预支我来世的失眠和疼痛。一个生命边缘殉道的身影
怎样令红尘中所有快乐的呻吟者,包括我们
这些认真写诗的人,像是在苟且偷生……
《往事并不如烟》
——致章诒和
必然更粗。必然更野。必然更阴谋
或 更阳谋……
人心落雪。冷。薄薄的冷
挤过三百多页的往事——更冷
更薄。比刻薄还薄。挤过
三千年的古国文明 一路粗野
精心打磨的权力 已臻化境地
薄。刺入优雅与高贵 游刃有余
如入 无人之境。
无人。眼中无人。刀下无人。薄处
无人。无论跪着 还是站着。
只有冷。冷冰冰的真相被雪盖着
它其实也很薄 一捅就破
哪里需要一个妇人 在笔尖上
放血 用两代人的尸体
来捂化它……是的——
一捅就破。生命。尊严
比爱面子的脸 更薄。
而语词深处的荒凉 还能否扶住
厚厚的往事 百孔千疮的背影
必须更薄。必须更硬。比薄情更薄。
但 无法比烟
和烟幕后的眼神 更硬。
《铁磨铁》
——致余杰
在这之前,我只听到
铁砧板上卧着的人肉宴席
他们在——牙磨牙
他们瞄准手无寸铁的
真理,拉动抢栓的声音
在这之前,青铜时代的霉斑
怎样蚀入我们的废铁时代
被锈与朽封锁的呐喊
在铁屋中,碎成了铁渣
在华老栓的馒头渣里,又碎了一次
在这之前,他们恣意地铁磨肉
而志士的热血之躯已太多地肉磨铁
在这之前,铁钉磨进我们的脊骨
不是为挺立,而是栓缰绳
在这之前,犬儒精致的案头使鲁迅
坚冰般的目光断得斩钉截铁
在这之后,我们也许仍然是铁渣
一粒不下跪越磨越亮的铁渣
像暗夜星光,闪烁慕道者的尊严……
其实,我想说的是一个诗人的现在:
我不再读诗,为的是把你读完
读你冰中的柔情、火里的铁……
《书斋里的革命》
——致朱学勤
它降生在太阳落下的那一边
啼声震落了天……
踏着你笔尖上的余震
它终于向我们走来
它曾走了一百多年
总也走不出书斋,和书斋里淌出的
血……
它在我们羞涩的唇上长得很快
喂养它和攻击它的吐沫
都来不及酿成奶
如今,它从大头娃娃出落成一个
年事已高的——侏儒
它的乳名叫自由,来自主义的家门
并非枪杆
——但在东方,它只用学名
在书桌上放风时用得最熟练
只有你说,该让它贴地而行了
只有你说,我们要先学会拒绝
只有你说,不是宏大激烈而要个体关怀
只有你,把所有的说放在脚上——
走出书斋
你将看到更多追随的脚,坦然蹒跚于
太阳升起的这一边
《用汉语对话》
——读《在中国生活的心灵》致余世存
如果我们用汉语对话——
没有太阳。因为崇拜月亮
五千年趴在人性的潮暗面对月抒情
阴柔,阴沉,阴险,阴谋……一部阴郁的
月亮文化。它乐于背后动作绝不担当
没有理性。因为崇尚感觉
像国画留白妙不可言,取消事物的边界
模糊,含糊,迷糊,糊弄……不可理喻的
反智者。它放弃判断却善于选择
没有信仰。因为更重寿命
出世入世练功练字皆为肉身,活着只是活命
惟权是仰,惟利是图,惟暴是服……惟真
不求。它明哲保身不讲道义和诚信
没有审美。因为丧失心灵
麻木的躯壳盛不下梦想和诗意,以及爱的能力
文痞、商痞、政痞,亵渎、互渎、自渎……解构
一切崇高。解构正剧,并让悲剧堕入闹剧
因而,也没有烈士。菜市口的看客进化得
极具参与意识。鼓掌欢呼口称傻B
案板,砧板,铁板烧,但没有那张成全你
牺牲的祭台!只是白白地、白白地被合谋屠宰
如果我们用汉语对话,我是说
作为被规定着的宾语,如象形文字那样
象形的——人,我们能否漏网于
它强大的语法?包括就义这件事
在它预定的高潮和被设计的台步之间
是不是越来越像一出行为艺术
被喝彩,起哄,轻薄得像是解构一次作秀
如果我们用汉语对话,我是说
给宏大叙事穿上小鞋,给生活套上昵称也就是
小称,是否正符合精神侏儒的尺码
小资,小情调,小品文,小女人,小康以及
小大人——史前的类人孩!生命中不能承受
之小!连小切·格瓦拉也在用反战撒娇……
而你说时候到了,而你说谁是我们的敌人
你要的真相是负案在逃的河床,它丢下的黄河
已无法在汉语里改道。也无法被说出。
——如果,我们仍用汉语对话?
《一 座 山》
——致抗“非典”英雄钟南山
钟南山不是终南山
但对于真相 他无疑是最短的捷径
关于说出 对一个哑默春天的
命名 和比疫情更必然的
文明古国的一次 不太文明
关于说出 革命浪漫主义轻佻的舞步
被山扭断脚脖子 而不是说
小小寰球有几只病毒碰壁
不学舌媒体 夜夜笙歌盛世太平
他提着命约会病毒 更艰难地
约见记者 重新说出科学与求真
山知道自己重 但没有使命重
山知道自己高 更知道任什么再高
也高不过——人的生命!
和平年代 人们被动员起来从事
歌颂 而不是说出
在真话 与我们的愚蠢自欺之间
高贵的山弯下腰作桥 引渡
诚信、公开与透明——
并最终说出 管道堵塞憋红脸
与容光焕发的区别 他还把
诚实的自己 插进我们衰老的气管里
使我们与世界的呼吸 畅快起来
《那里的人》
——致“棒棒军军长”刘晓箫
那里有最壮阔的母亲河
最霸气的男神诺日朗
最妩媚的九寨沟,最痴憨的大熊猫
出最丰饶的物产,种最多季的水稻
盛产最便宜的柑橘和红苕
最著名的名产是老红军和邓小平
那里生最矮的个儿,送出最多的巨人
那里长最密的人口占最少的地
高居外出民工最多省的排行榜之首
吃最辣的辣椒干最苦的活儿
被盆地囚着被山外诱惑着
那里携上最直的肠子最灵活的光脚
出最远的门,逃最多的荒
早先在新疆现在在深圳,最爱认老乡
那里背最陡的路挑最高的坎
峨眉山道上的滑竿背篓
码头上组成军团的棒棒
出土匪出良民没出过皇帝
那里三峡号子弓下最驼的背
急流竹篙撑起最挺的腰
神女最先下山,与爱情私奔去了远方
那里的茶馆泡着最多的诗歌流派
那里的戏剑走偏锋的高腔拖得龙门阵一样长
那里的浪漫是盆底对高度的顽强……
我刚刚遇见了刘晓箫,隔着电视屏幕
他当他的军长,我流我的眼泪
大棒棒压在肩上,小棒棒攥在指尖写文章
写诗,两条棒棒撑起和他一样瘦小的梦想
快撑不住了……那里的人,说了最实的话。
《题赠十一行》(组诗5首)
1、致 曾 卓
树申请下岗。树说罢了不想再与风纠缠不清
受它雇佣似的,硬摆出被赞叹多年的绝境风度
尽管风,仍然老骥伏枥
尽管悬崖也意犹未尽,守在原处
守在原处的还有二十年前的一次感动
赶往我哽咽的笔尖,它昼夜兼程——
那个夏夜,华尔兹把我俩旋作另一种风
风撞响如雷掌声,之后你又含泪朗诵《有赠》
看到你悬崖外的本真风度,优雅丰润和隐痛
我从此再也不忍把你欣赏成……那棵树
树终于下岗。树说累了让我像人那样躺一躺……
2、 致 徐 迟
你诗行托起的翅膀背负天空滑翔
你文章奔涌的信念凝在人们的体温上
你在人性的低处崛起海拔最高的猜想
你鹰的锐目里有白云飘逸也有大地悲凉
你笑指来路那用深情报告过的文学和忧伤
你那年点评我的晦涩诗令我汗颜至今
你告诉我性格即命运我才懂节约非分之狂
你不后悔理想之树八十圈年轮尚未捆住理想
你说不满上帝荒唐同时感谢上帝慈祥……
你从不曾着陆因而从不用告别
你最后挣断我们视线用的仍然是——飞翔!
3、致阿赫玛托娃
结冰的泪光从来等不到流淌
咯血的吟诵不奢望逆风传扬
也不想啜饮俄罗斯深绽的伤口哺育华章
皇村出走的女人,就这样
站成革命的废墟抑或枪声的回响
从胸口一次次掏出自己分赠人们这还不够
直到最后一次,你把诗歌放回心脏
在我额头写下我们共同的粗野爱好*吧——
递给我,递给我你患有洁癖的手掌……
然而我怎忍心让你一次次复活,又死亡
仅仅为:感受一朵玫瑰的清香……
(*注:阿赫玛托娃诗句:“对一切我有自己的看法/这也许是我的粗野爱好”)
4、致茨维塔耶娃
……兀自燃烧。梵高向日葵一样狂蹈韵律。
苛于自审才活得热烈。反过来也一样。热烈
所以相信。所以不恨。所以纯粹。
可是姿态欺骗了你。像太阳在水中的倒影
红煎煎着。但没有温度。冷。硬。
——一切。一切都在向这个有力量热烈着的
绝望女人索要最后一口哈气。要温暖的太多:
丈夫。祖国。诗歌……那早已背叛你的一切呵!
为了尊严你用一生来拒绝*。用脖子试圈套的体温
依然热烈。洗碗工却高不可及。能垫脚的只有
你自己的身体。和半个世纪后,我的疼痛。
(*注:茨维塔耶娃诗句:“面对你疯狂的世界/只有一个回答——拒绝”)
5、致 尼 采
与上帝对话*的最后一人。之后你们
谁更像布景,被人类热汗淋淋地卸在了
睡梦之外,劳累之外,活之外
更潮热的剧情从新世纪身后,踉跄而来
惟一预言作台词,在所有嘴唇上操练成调笑
而不是追问。我的末世叩访你的末世
这祈祷的时刻,你不幸言中的都在超值兑现
人们体更胖而心更慌了,急着与自己和解
在我们尚未成为自己之前。酒神、意义
和哲学落叶缤纷,欲望却因多汁而迸裂……
拽紧你俯视的目光,世界在上吊还是攀援?
(*注:尼采语:“尼采说,上帝死了;上帝说,尼采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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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祉
澳洲彩虹鹦版主
加入时间: 2005/09/12 文章: 2110 来自: 澳洲悉尼 积分: 11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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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刘虹.
请一首发一贴,以便阅读. _________________ 美祉
【《澳洲彩虹鹦》网络版】
与澳洲前总理约翰·霍华德先生在任时合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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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冲浪
会员等级:3
加入时间: 2005/11/25 文章: 246
积分: 4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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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理性的一组 _________________ 行走在诗的阳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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