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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富强]

秦淮何处
陈富强

历史上的秦淮河，很出名。但对于更多的后人来说，知道秦淮河，主要是从文学作品与女人。《桃花扇》的故事，一般认为与秦淮河有关，当然由于它的主人公是一个叫李香君的秦淮名妓。说来悲哀，一条河与一个名妓有牵连，听起来就很不雅了，秦淮河却一下排出八位名妓，史称秦淮八艳，在野史中颇有些闪闪发光。除了李香君，为一般读者所熟悉的，还有董小宛、柳如是、陈圆圆等。据说，这八位名妓个个能诗会画，才貌双全，让秦淮河流淌得妖艳而诗情。

李香君以这个形象出现在网络上。

而我所了解的秦淮河，则大多出自唐代诗人杜牧的诗：“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首诗，是一幅画，如果用素描的方式，也可画出秦淮河的夜色下浓酒笙歌、丝竹飘渺。而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秦淮河，写下同名名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现代文学作品描写秦淮河的顶峰之作了。到南京，似乎必看秦淮河。

朱自清先生。

我最近一次到南京，是2007年的初冬。秋天的气息尚在，黄叶落了一地，南京城沿秦淮河两边展开，像一本有些泛黄的书，我一页一页翻过去，在秦淮河一页夹上一枚书笺，慢慢读。

秦淮河流经城区，称十里秦淮，也是历史上最繁华的一段，所以，一般看秦淮，也就是看这一段。事实上，我所能看到的秦淮河，由于时间的限制，则更短。往往只是数百米，也就是夫子庙所在地。夫子庙，即孔庙，从前是供奉和祭祀孔子的地方，现在，所谓的夫子庙已经承载更多的内容，基本上是一片仿古的明清建筑群，以茶肆、酒楼、店铺为主，若要论繁华程度，我估计秦淮八艳任何一个时代，也望尘莫及。

打车到夫子庙，正欲开门下车，车门居然自动开了，纳闷间，一只破旧的搪瓷碗伸到眼前，我抬头一瞧，是一乞丐，他友好地看着我，嘴里说着我无法完全听清的话，也许是南京话，也许是苏北话。我之所以不能完全听清，不是因为他的嗓音不够大，而是路边鼎沸的人声淹没了他的声音。我将司机找给我的零钱放进他的瓷碗，在人群中一路穿行，直扑秦淮河沿而去。

然而，我似乎找不到秦淮河了。我所到之处，是熙来攘往的人流，我的耳畔，充拆了杂乱的人声，我的视线所及，是艳丽的霓虹灯在闪烁。光线在夜色中勾勒出河边建筑物的轮廓，画舫缓缓行驶，船上的人可喝一杯酒，却难寻从前的时光。那些夜晚，朱自清与俞平伯们也是载着一船星光在秦淮游弋，但是，他们所见的两岸是寂静的，他们的眼中，是粉墙黛瓦，是青楼的灯笼在风里的悬浮。而眼下他们透过舷窗看到的秦淮两岸，依旧红灯笼高悬，却已经不见青楼。那些才情四溢的名妓已经成为历史的记忆，并且载入野史。如今，建筑是仿的，吃的是中外混杂的，肯德基开到了秦淮河畔，隐形的青楼女子们潜入夜色，再也没有闲情逸致陪船上的看客喝上一杯。

我一路疾行，终于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一个缺口，我发现，我沿河而行，是一段雨廊，回廊曲折，屋檐下挂着巨大的灯笼，从檐下眺望，夫子庙最嘈杂的繁华地段，就稍许有些远了。我在河边的木椅上坐下，夜风吹动着灯笼，晃晃悠悠，仿佛摇醒了一些从前的人和事，“十里珠帘”也就在我的眼前依稀一闪，那些幽雅的秦淮风光，却再也看不见。

我站在廊檐下，拍下秦淮河的夜色。

一对年轻的恋人在我的边上旁若无人，他们相拥着，热闹与他们无关，世界在他们的亲吻中缩小到只有彼此的嘴唇。我从他们身边绕行而过，我不必担心惊动他们，他们早已忘记，世界不光是由两个人组成的。我步出回廊，人声继续喧哗，我想在秦淮河边喝一杯茶，但已经寻不到一个安静的座位。

戏院里的戏要开演了，门前的人在大声吆喝，我不知即将上演的戏是不是《桃花扇》。人群在夫子庙像一锅煮开的粥，做学问的孔夫子似乎已经搁不下他那张需要安静的书桌。我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司机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很健谈。他说刚刚载了两个意大利人，太小气了，居然不给小费。他说，还是法国人大方，不用怀疑，下车时，一定会给小费，起码五元。我说五元对于法国人来说，少了一点，如果以欧元与人民币的汇率计算，法国人给你的，其实只是五角钱。司机有些发愣，说，是吗，那给的真是太少了。司机的思维呈跳跃性，他又以梦幻般的语气回忆，说昨晚载的一个巴西小妞简直太性感了，他描述了巴西小妞身体的一些部位如何性感，接着说了一句英语，说他就是以这句英语赞美那个巴西小妞的。司机说，巴西小妞一听，激动得摸出一张五十元钱就当了小费了。

车子在离宾馆大约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司机说，前面是单行线，车子不能过去了。计价器上显示起步价九元钱，我掏出十元钱给司机，说，如果你不介意，就不用找零了。我开门下车，走在寂静的马路上。秦淮河边的喧嚣离我远去。看着自己被路灯投下的影子，忽然想起朱自清先生在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里所写的最后一段文字：“那电灯下的人物，只觉得像蚂蚁一般，更不去萦念。这是最后的梦；可惜的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2007年12月5日

[斯厚人]

我站在廊檐下，拍下秦淮河的夜色。

[三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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