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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淮]

白佳和达龙的故事

山，清幽幽。松树林给这座不太高的小山岗打扮成黛色。林间蜿蜒着一条羊肠小道，这是人们抄近路踩出来的。
这座小山岗两边是冲田，岗头是两个生产队的分水岭。当年，为了响应上级号召，绿化祖国。原本光秃秃的荒山岗，在两边队员们齐心协力的努力下，把上级拨下来的松树苗，用一个冬季，全部栽到山岗上。几年光景，竟也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树林子来。这些松树把山岗上上下下包裹的严严实实。走进静谧的林子中间，偶尔听到斑鸠的咕咕声，风吹松枝的呜呜声。小路两边落满了松针，钻进松林深处，野草灌木半人多高，置身其中，就像走进了深山老林。可惜，这里没有潺潺流水，没有深壑的山谷和巍巍的悬崖。除了野兔，没有其他野兽。
小镇在山的西北面二、三公里处，是区政府的所在地，也是这一带最繁华的有集市贸易的小镇。这里的农民说上街去，就是指到这个小镇子去。山南面的人，如要上街，向西走五百多米田埂路，上了公路朝北走，一般人都走公路去上街。小镇正东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有座中学。山南面的学生上学放学，为了少走几里路，都喜欢翻越这座小山岗。林子间的羊肠小道，就是被他们踩出来的。
在这些中学生中，有一位是队长的儿子，名字叫达龙，十九岁，中等身材，英俊洒脱，谈吐文雅。他经常穿着一件蓝咔叽的中山装，白土布衬衣，家织家染的蓝土布长裤，小圆口黑灯心绒布鞋，白纱袜。达龙在家是老三，在学校学习成绩优秀，父母哥姐都希望他能以读书跳出农门。队里人都称他是小秀才。达龙在校理科学的很好，但他也爱好文学，在“文革”的那个年代，他敢从学校的图书室中借出《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等禁书，也是够大胆的了。他能借到书是因为他在学校学习好，又是学生干部，家庭根正苗红，图书管理员对他睁一眼，闭一眼，每次借书都很顺利。
达龙借书，除了自己看，还有一个原因。那年冬天，他们队里来了一位女知情，姓白名佳。有一次，白佳和一帮青年在达龙家玩，看到达龙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水浒》，白佳很是惊奇，就问达龙从哪搞来的。达龙说：“从学校图书室借来的，名正言顺，不是什么‘搞’来的。”白佳也是个酷爱文学的人，就说：“对不起，借我看看行吗？”“行啊，你喜欢看，我以后还可以给你借，我们学校图书室书多着呢。”从那后，白佳就经常从达龙那儿借书看。
达龙是住校生，每周一早上去学校，星期六下午回来。每周回家除了拿些米和菜作伙食，那就是送新借的书给白佳，带走看完的书，还给校图书室。
白佳，十八岁。一米六的个头，因为瘦削显得修长。一张俊俏白净的瓜子脸，两条齐腰乌黑的松花辫。辫稍扎着从医务室讨来的白纱布条系成的一对大蝴蝶结，走起路来，两只美丽的白蝴蝶在腰际绕来绕去，煞是好看。有时候，她喜欢把一条长辫放前面，让两只蝴蝶在她身前身后翩翩起舞。村里的姑娘好生羡慕，好几个姑娘也留起了长发，编长辫子。白佳不但喜欢读书，还有一双灵巧的手。她的衣服都是自己裁剪缝制，每件衣服穿在她身上，总是那么合体好看。队里的姑娘说婆家去相亲时，就到白佳那里去借套衣服穿。
白佳本是个性格开朗，思想活跃，自信好强的女孩。在学校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文革”一开始，白佳在家庭出身的影响下失学了。从此，她变得很自卑，性格也变得孤僻和敏感起来。在好强的自尊心驱使下，她选择了下乡。来到农村以后她才知道，这里不但是物质极度贫乏，而且还是知识极度贫乏的地方。全队一百多成年人，只有三个人识字，那两个也就是扫盲程度，另一个就是达龙这个唯一的高中生。
那时候，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主要任务，就是参加劳动，学做农活。其次，还得参加政治学习，改造旧思想、旧观念。白佳白天参加劳动，晚上还得参加队里政治学习，给社员们读报纸。自从借到小说后，她不管每天劳动、学习有多累多烦，回到知青小屋总是挑灯至半夜，读她酷爱的文学书籍。有时候为了不耽误还给达龙，白佳就通宵达旦地看。在这些书里，白佳如饥渴的小牛，拼命吮吸着文学的营养，享受着文学作品给她带来的快乐。因“文革”失学而受伤的心灵，只有在这些书里才能找到慰籍。那段时间，白佳读完了《红岩》、《破晓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三国演义》等等，后来竟然把《红楼梦》、《安娜卡列尼娜》、《西厢记》、《唐诗宋词》等一些禁书也借来看完了。
自打能从达龙那借书看以后，只要到星期六下午，白佳不管在哪干活，最关注的就是小山岗那条羊肠小道的出口处。一看到有人从那儿走出来，白佳不知不觉就放慢了手中的农活，看看达龙回来没有。一旦达龙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口，白佳的眼光就不时地跟踪着达龙移动。渐渐地，白佳关注起达龙。星期一上早工，她目送达龙渐走渐远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接下来几天，白佳总觉得白天的时间过得好慢，心里盼着星期六快点到来。星期六到了，她不但可以换书，而且，也是最期盼的能和这里唯一的有共同语言的人交谈。她喜欢听达龙讲学校里的故事，同学们的故事。白佳听着那些曾经是自己的故事，有时候显得好悲哀、心酸，有时候又如痴如醉。
以前，白佳去换书，总要和达龙谈论书中的内容和自己的感受，有时会因为观点不同还要争辩一番。星期六下午白佳眺望小山岗路口，心里很坦然。最近不知为什么，星期六真的到了，她却不敢向小山岗路口张望，总觉得背后有许多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笑话自己。于是她尽量装作认真干活的样子，偶尔向那个方向撇一眼，又赶快收回眼光。这种对星期六的期盼之心，还不如说是对达龙的依恋之情，在白佳心中渐渐地渐渐地滋生、萌芽。
这个星期六晚上，白佳破例没有去换书。吃过晚饭，洗刷干净，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点灯，坐在桌前凳子上，双肘撑住桌面，两手托着下巴，紧闭双眼。“我这是怎么啦？想见他，今天回来了却又不敢去见他，真的没有勇气。这难道就是那种感觉？－－－－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白佳摇摇头，不敢想象－－－－－。你能和他恋爱？他看得起你？你愿在农村一辈子？白佳被这伤脑筋的困惑搞的心烦意乱，面孔火烧火燎的发烫。她站起身开门到厨房，用冷水洗了把脸。回到屋里，点亮油灯，随手从抽屉拿出一张纸，在上面乱七八糟写了几个字，夹在书的扉页。
第二天晚上，白佳想，明天早上达龙就要走了，再不去换书，这个星期就没书看了。白佳拿起书，硬着头皮来到达龙家。达龙在屋里做作业。“达龙，书还你。”达龙忙放下笔说：“没看完，下星期还也行。”“看完了，看完了。”白佳不敢正视达龙。为了掩饰窘态，白佳把书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就走，达龙正在找书，白佳已走到房门口。“白佳，这里还有一本，你拿去看。”白佳听到转身接过书，低头快步走了。达龙愣愣地站在房门口，“白佳今天怎么啦？真怪！”回到桌前，达龙拿起白佳还的书，准备放进书包，随手翻开扉页，一张纸条躺在里面。达龙那起来看，“达龙同志，你好！这本书看完了。一想到马上要去换书，就心慌意乱－－－－蒙你们全家之情，还看得起我－－－－，不歧视我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今后我一定努力改造旧的世界观，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达龙看的莫明其妙。
从那后，白佳去换书就很少与达龙海阔天高地高谈阔论了。一次她拿书回来，打开书准备看，扉页里有张对折的信纸。白佳打开来看，是达龙写给白佳的。“白佳同志，你好！你那信写的莫明其妙，我又不是你领导。其实，队里没有人歧视你，听家人常讲，白佳人真不错，又有文化，下到农村干活真可惜。我一直把你当同学一样看待，因为我一回到家，这里没有一个有文化的年青人可交谈。你来后，队里年青人中，你是唯一能交谈的、有共同语言的人，怎么讲看不起谁呢？你不要悲观泄气，你的前途是光明的－－－－”看完信后，白佳想起上次给达龙的纸条。她已记不清写了些什么。但从达龙的信中，白佳还是了解到，这几年大家并没有歧视她。她心里感到了些许的温暖。白佳展开信纸，经过深思熟虑，终于写下了这几年的真实感受。她觉得达龙是可以作为倾诉对象的，她要把心里话告诉他，并且还要向他表达歉意和感谢。第二封信白佳是这样写的：“达龙同志，你好！上次给你的字条，我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当时只觉得心里很乱，请原谅。‘文革’前的最后一次中考，我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取了县一中，那时我对前途充满信心。去报到的时候，我怀着美好的憧憬，三年后考高中，六年后考大学。我毫不担心自己的学习成绩，非常自信。正当我陶醉在理想的天堂里时，‘文革’的一声劈雷把我劈进了地狱之门。为什么出身不好，就没有读书的权力？城里那些人像疯狂了似的，一下子都看不起我，连原来的好朋友也不敢沾我，我痛苦极了，失望极了。我的理想之花正含苞待放，就被这场冷酷无情的六月雪摧残、凋零。我只好选择到农村来。到了这里，白天我靠繁重的体力劳动麻痹自己。可是一到晚上，孤独寂寞与空虚使我常常彻夜难眠。想过去，看现实，我对前途一边迷茫。要不是遇上你，并借那么多书给我看，我真的不知如何打发这难熬的日子。自从有了书，我精神上才充实一些。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鼓励。”写完后，白佳长长舒了一口气，把它折成燕子形，放在书中。
一个人一旦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心里就轻松了。白佳又恢复了以前的心态。有个星期六晚上，白佳像平常一样，夹着书来到达龙家。走进他家大门，达龙的姐姐坐在堂屋的条凳上做鞋。白佳走过去和她寒暄几句，他姐说：“书又看完了，你看书真快。”“这本不厚，几天就看完了。”白佳说。“我要是能看书就好了，书里的故事好听吗？”“好听呢，比说书的讲的好多了。”他大姐说：“我真羡慕你，能识字。去吧，达龙在屋里呢。”白佳笑嘻嘻地往右手一拐，走进达龙的房间。达龙已听到白佳和他姐说话，这时见白佳进来了。他慌乱地站了起来，把桌上的书东挪西放，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放到桌边。白佳没注意达龙在干什么，把要还的书往桌上一放。正想问这个星期又借了什么好书。一下发现达龙刚才拿出的那本书是《红楼梦》，非常惊喜。她伸手就去拿，达龙一下子按住白佳的手，白佳猛然感觉到，达龙的手在颤抖。白佳惊讶地抬起头，看到达龙那双火热的眼神，这眼神把白佳羞得脸红心跳。瞬间，两颗年轻纯洁的心像闪电一样碰撞出绚丽的火花。白佳一下子把手抽回来，装着生气的样子，“这本不能借吗？那就算了吧。”转身要走。“白佳，你等等，我刚才没叠好。”达龙拿着书递给白佳。白佳接过书，明显触到书里夹着东西。白佳低着头，快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进了房，白佳的心还怦怦直跳。好一会儿她不敢去翻书。等心平静下来，她从书里拿出同样折成燕子形的信。“佳：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你的信了。你每次来换书，当你走后，我都迫不及待地翻开书，总希望会突然出现一只小燕子。哪怕一张小纸条，但我却失望了－－－－。星期六回来，只要一走下山岗，我就要向队里有人干活的地方看，找那两只白蝴蝶。如果见不到，走到你房门前，我就放慢脚步，听听你是否在家，－－－－我承认－－－－我真的遭遇丘比特之箭的攻击。请你下次换书一定要－－－－哪怕只言片语也行。切记！！！切记！！！达龙”看完这炙热的信，白佳的脸更烫。这可不是小说中的情书，这是达龙亲笔写的，是白佳在现实生活中收到的第一封实实在在的情书，他没有抄袭一句别人情书中赞美的华丽词藻，用情真意切的语言表达自己的眷念之情。白佳刚刚镇定下来的心，又被撩拨的怦怦跳。既激动，又畏惧；既甜蜜，又迷茫。白佳冷静思考了一个星期，为了不影响达龙的学习，她给达龙写了一封充满真挚的友情，又互相勉力的信。并达成协议，换书必须给信。从此，白佳和达龙开始在纸上天高地远地谈起了理想、人生观、前途和读书感受。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更加深了他们的友谊和友情。
春节刚过，大队书记找到白佳，告诉她说：“大队部领导经过研究，让你到大队的小学校当民办教师。”队里的伙伴知道后，来到白佳的小屋子里向她祝贺。“白佳，还是有文化好，你不要再去地里干农活了，当了老师可别把我们忘了。”“哪会呢？我还要感谢大家这几年对我的照顾呢。”那天，白佳最后一次和大伙儿一起下地干农活。
第二天上午，白佳在大队领导的带领下，来到大队小学报到。领导交代几句就走了。学校的老校长热情地接待白佳。并向白佳介绍其他三位老师。其后，老校长和三位老师商量一阵，决定让白佳教二年级。他向白佳解释，一年级学生刚来，不好管理。下午，老校长找来二年级教材、备课笔记本，还腾出一张办公桌给白佳。“白老师，你先看一下教材，明天上课。”校长说。白佳听校长叫她老师，脸一下子红了。“校长，你就叫我白佳。”“在学校，都要称老师，否则的话，让学生听到不好，调皮的学生有时不高兴了，就会直呼其名不尊重你了。”多善良的老校长啊！白佳心里好感动。
“叮铃铃、叮铃铃”，学校上课铃响了。老校长带着白佳来到二年级教室。这是两间草屋的教室，四个窗户，由于天冷，钉在上面的化肥袋塑料纸还没撕下来，室内较暗。四十四个学生，课桌全是水泥长条台子，课椅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参差不齐的木凳。走近教室门口，一股土腥味加乳汉味的热气，扑面而来。老校长走向讲台，向学生们介绍，“同学们，我来介绍一下，你们班这学期由新调来的白老师给你们上课。白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希望同学们能听白老师话。”学生们在老校长的带领下，拍起小手欢迎白老师上课。白佳第一次走向讲台，虽然昨天听了几位老师上课，还是免不了心情紧张。她打开课本，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领学生读课文，一堂课不知不觉就下来了。下课后，同学们围着白佳说：“白老师，你用普通话教我们读书，真好听。”“你们喜欢普通话吗？”“喜欢！喜欢！”“那以后上课，我教大家都讲普通话，好吗？”“好哇！好哇！”同学们对普通话很感兴趣。后来这个班学生个个都会讲普通话。
在白佳这个班里有个学生是达龙的小弟。一次下午，做课堂作业时，白佳挨个看看，走到达龙小弟桌边，达龙小弟从书中抽出一个折成燕子形的信，交给白佳说：“白老师，我哥叫我交给您的。”白佳收下后，摸摸他的头说：“好好做作业吧。”吃过晚饭，白佳开始批改学生作业。开抽屉拿笔，看到小燕子还放在这里，就拆开来看。达龙在这封信里说他不想读书了，一是家中没有米交学校了，二是先回队里干活，年底去当兵，并征求白佳意见。白佳看完信，细细想想，自从来到学校，白天课程满满的，备课、批改作业全在晚上，有段时间没有给达龙写信了。她找出信纸，写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达龙，你一直没有干过农活，乍一干，你受不了不说，工分还低。这些倒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你学习那么好，放弃了太可惜，以后会后悔。年底当兵，可以去试试，当上就去，当不上再回学校读书。一个人，更多地掌握文化知识，将来总会有用的，－－－－”写完信，白佳从抽屉找出钱包，从里面拿出几斤粮票和几元钱，把它们包进信里。第二天让达龙小弟带给他。过几天，白佳问达龙小弟：“你哥上学了吗？”他说：“哥上学去了。”白佳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第二学期，白佳学校又调来一位叫朱平的民师。他是与白佳一起下乡插队的区镇知情。高个头，白胖白胖，性格开朗，整天嘻嘻哈哈。见到领导来校，喜欢点头哈腰，上层人缘好。但全大队的知青对他看不惯。朱平调来之前，没劳动几天，就出去不知干什么去了。这次回来，是听说大队有权安排民师，就找到在大队当干部的挂边亲戚，要求当民师。他的亲戚把他也送到学校来了。校长把朱平安排与白佳同一班级，朱平教算术、体育和劳动课。
本来白佳就认识朱平，又同是知青，学校其他老师和校长年纪都大了。朱平的到来，白佳倒有了一位说话的对象。不到半学期，朱平喜欢上白佳，白佳有所知道。白佳把朱平与达龙一比较，觉得朱平差劲多了。没有一点修养，不爱学习，最让白佳看不惯的是朱平的处人做事太低俗。白佳有意回避他。几次回避，朱平急了。有一天，第二节课，白佳没有课，校长说：“白老师，我们到菜园拔点菜中午吃。”白佳随校长出了校门，来到学校的菜园子里。他们边拔菜边说着话，突然，校长话锋一转问：“你看朱平怎么样。”“什么怎么样，我们教学工作配合的不错。”“不是讲工作，你对他这个人感觉怎么样。”哦？白佳明白了。朱平托老校长来传话了。白佳委婉地说：“我们知青上级不准在农村谈恋爱，我还想招工回城呢，老校长，你看我的想法对不对呢？”“是噢，你应该离开这里，回到城里去学习，在这里耽误你们，真可惜呀！朱平喜欢你，请我做媒，我想过，可能性不大。你这样讲我明白了，我给他回话。”从这以后，朱平就不太配合白佳的工作了。经常请假到公社，到区镇上去活动。这年底朱平参军走了。
听到朱平参军的好消息，同时，白佳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达龙参军什么都搞好了，最后在政审中给审下来了。白佳不明白，达龙祖上十代都是贫雇农，父亲又是党员，又是队长，还有什么问题呢？后来白佳的一位好朋友告诉她，政审时大队营长故意透露说达龙喜欢你，审下来了，还到处宣传。白佳一下子头脑轰然，这个祸根出在朱平身上，营长就是他的那位亲戚，他们是一帮子的人，他们在达龙身上报复白佳。白佳那一夜又失眠了。原本就敏感的自卑心，又一次被刺痛。先前只自己一个人痛，现在还牵扯着别人也跟着痛。这种既悲伤又有一种负罪感的痛，使白佳的心在滴血。直到清晨才迷迷糊糊睡一会。
人啊!痛到一定程度就有点麻木。早晨起来，白佳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应该安慰达龙，还是劝他好好读书。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干脆哪天找达龙谈谈。又是周六下午，达龙小弟交给白佳一封信。达龙约白佳出来谈谈，没几个字：“吃完晚饭，到那片松林子去。”白佳正想找达龙谈，于是，匆匆吃完晚饭，走出校门。白佳抬头看看天空，今晚是满月，怪不得四下里这样亮。但那寒宫射出的寒光，还是把白佳的心射的寒颤颤的，白佳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她刚走下冲田，便远远见到达龙站在松树林那条羊肠小道的路口，寒光洒满全身，一动不动注视着学校的方向。白佳发现达龙的同时，达龙也看见了白佳。达龙向白佳挥了挥手中的一本书。白佳加快步伐来到松树林路口。达龙拉着白佳的手，顺着羊肠小道默默地向上走。走了一段白佳停下来，“不上去了，就在这里坐会吧。”达龙放开白佳的手，走到路边，用脚拢着地上的松针，拢了一大堆，白佳说：“够了。”白佳和达龙挨着坐在蓬松的针叶堆上。月光被松枝撕的七零八落，一小片一小片丢在白佳和达龙的身上、脚边。两颗因纯洁而受伤的心更像洒在松林间的月光，乱七八糟。还是白佳先开口：“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达龙叹口气：“唉！体检什么都搞好了，那天填政审表，公社干部突然问，‘你是不是和一个出身不好的女知青好，并经常送反动书籍给她看。’我一听愣住了，本想否认，这时大队营长在桌子对面朝我阴笑。我知道否认也没用了，他这次是成心要来坏我的事，不让我参军，看来这兵是当不成了，我干脆连政审表也没填，转身就走。”“回来后，你家人怎么说。”“我爸讲，早提醒你注意，你就是不注意一点。我妈倒是说‘白佳是个好姑娘，队里群众对她评价很不错的，就是那什么成份不成份，害得姑娘成天抬不起头。’我听得好烦，不让他们再提这事。我说我这辈子不当兵了，我去上学，以后当个教师也挺好的。所以，我第二天就到学校去了，正好赶上考试，昨天成绩下来了，还不错。”白佳知道达龙故作轻松。一个队长的儿子当兵被政审审下来，他家人在面子上怎么着也不好看。白佳原想劝劝达龙，一想到因自己牵连他和他的家人，纵使有一肚子话，现在连一句也讲不出来了。白佳呀白佳，你有什么资格再去劝别人，别人不恨你，就算对你最大的宽恕了。再一想，我白佳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劳动，认认真真工作，不冒犯任何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朱平，大队营长，你们这些可恶的小人，欺人太甚。想到这些，白佳满腔的委屈、心酸涌上心头，涌进眼眶化成心的血泪。一滴泪珠砸在脚前那片月光里，在月光圈子里忽闪着。达龙一下子站了起来，“白佳，你哭了？哭什么呢，我还在读书呀，以后当个教师还行吧。”说着他把白佳拉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要给白佳擦泪。白佳不想在达龙的手帕上留下污渍，自己拿出手帕擦擦泪。达龙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外面挺冷的，我们回去吧。”白佳这时凄凄地说：“我本来就是要找你说说，当不成兵就读书，以后想办法当个教师。我看我以后招工，他们也会刁难的，看来，我们只有当教师了。再说，这农村也太缺少文化了，能当个教师我也知足了。”达龙边走边安慰白佳“走着瞧吧，还不一定呢？好了，我们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达龙调侃说：“别人知道了也好，这回我们不要‘纸上谈兵’了，我有什么事就直接去找你。”白佳悠悠地说：“别人知道我们约会，不知道还要讲多少闲话呢。”
走到达龙家与学校的分路口，达龙坚持要送白佳到学校，白佳不让送。“让学校老师知道多难堪呀。”“好吧，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到学校门口再走。哦，书给你。”达龙递过来一本书。白佳接过书，就着月光一看《安娜 卡列尼娜》。白佳笑了“你怎么把这种书也带出来了。”达龙诡秘一笑“图书室老伯对我很好，每次我从里面小房的大书堆里找书，那都是不能借的禁书，出来登记就登外面书架上的书名。老伯还说现在像这样看书的人不多了。”白佳拿着书向学校走去。到了学校门口，白佳回头看到，月光下的达龙，像一尊银色雕塑，凝视着白佳走去的方向。白佳心头一热，挥了挥手中的书，要他回去。
积聚在中国上空十年的阴霾，终于被春风吹开了，吹散了，中国大地的万物正在复苏。达龙已在两年前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被母校留下当了代课教师。一天下午，达龙来到白佳的学校，白佳正指挥学生劳动。“白佳，你过来一下。”达龙有点激动。白佳突然看到达龙很吃惊，不知有什么事，马上走了过来。“什么事，看你激动的。”达龙从挎包里抽出一张纸，展开给白佳看。“《招生简章》，白佳，我国恢复高考制了，你看，我们都可以去报考。据我们学校老师分析，这是十年来第一次恢复高考，不会太难，我们报名吧。”白佳看完《招生简章》，也很高兴，转而一想，心又凉了。就是考上，政审这一关能过吗？自己两次被推荐考工农兵大学，都考的很好，还不是被政审给审下来了，连三次招工都被政审打下来。看着简章，白佳高兴不起来。达龙见白佳脸色变了，知道她担心政审，就说：“我打听好了，这次招生主要由学校来决定，以成绩录取，你能考上，别灰心，报名吧。”白佳很感激达龙给她鼓气，就说：“好吧，再试一回。如果这次我还不行，你能考上我也同样高兴。把简章留给我，回头我好好看看。”达龙把简章留下，转身走了。
经过两个月的复习,达龙和白佳终于走进了高考的教室。虽然不在一个考场，但头两天他们已把要复习的重点又看了一遍，并互相鼓励、提醒，志在一搏。一个多月后，高考成绩下来了,两人都达线，达龙成绩排在红榜的前列。接下来填好志愿，就等政审了。在等待的日子里，达龙非常有信心。白佳却做好了第六次吃空心汤圆的准备，安心在农村小学教孩子吧。春节过后，高考录取通知书陆续发下来。达龙收到了通知书，他第一时间跑到白佳的学校。学校还没上课，白佳和老师们正在做开学前的准备。“白佳，我录取了，安师大。”达龙激动地冲着办公室的老师和白佳说着。白佳和老师们听到这个喜讯，都站起来向达龙表示祝贺。又问到白佳的通知书怎么还没到。达龙说：“刚开始发，很多人也没收到。”白佳这时却很镇定，她自己录取不录取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达龙录取了就好。心爱的人能在自己的羁绊下解脱出去，这对白佳来说是最大的心愿。
很多高考达线的人陆陆续续都收到了通知书，白佳还是没有收到。学校已经开学了。一天上午，白佳在办公室备课，邮递员送报纸来，他交完报纸，又从邮包里拿出一封挂号信。“录取通知书，请白佳老师签字。”白佳这时愣住了。老校长坐在对面，一下子站起来。“唉呀！终于到了，这几天，我们当着白老师面，都不敢再提高考的事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老校长激动地一把握住邮递员的双手，转身对白佳说：“白老师，快签字吧。”白佳这才醒过神来，拿过签字单。可她拿笔的手直颤抖，她深深地呼吸一下，稳定好情绪，才庄重地签上“白佳”二字。白佳终于拿到了十年以来，一直梦寐以求的通往神圣的大学殿堂的门票。邮递员走了，老校长还在乐。“白老师，我叫食堂师父去割猪肉，中午我请客为你祝贺。”白佳感激地看着老校长，想起在学校这几年，老校长这位慈祥的老知识分子，像父亲一样关心、帮助和呵护着自己，使我文化知识有了很快的提高，做人做事也渐渐成熟。白佳眼含热泪说：“老校长，我太感谢您了，这几年，您对我的帮助和教诲，我终身都会受益的。在今后的学习和工作中，我会时时记住你们老一辈知识分子做事做人的风格。今天中午我请客，答谢各位老师对我的关心和帮助。”
阳春三月，大地弥漫着强烈的春的气息。小学校园中的那棵广玉兰树，花蕾正含羞待放，亭亭玉立在枝头叶间。白佳收拾起简单的行装，和达龙及许许多多的向往知识的有志青年，一起奔赴为复兴祖国而寻求学术知识的殿堂。白佳去约达龙，“明天，我们从那小山岗松树林中的羊肠小道走，先到你们学校图书室去看望老伯，把几本书还了，再去车站。”“好哇！我们就是从羊肠小道走出来的。”

作于 二00二年春 修改于 二00七年冬

[郑达夫]

拜读

[刘云云]

在逆境中追求上进，故事很有励志意义，拜读了。

[老淮]

谢谢版主们的鼓励

[塔双江]

拜读并问好作者!

[老淮]

谢谢 问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