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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晏 · 时间: 2007-12-17 周一, 下午5:56 标题: 那一年的圣诞节

那一年的圣诞节

李明晏

我在澳洲已度过了十多个圣诞节,但那一年的圣诞节却令我终生难忘.
那一年的圣诞节,我和妻子维拉刚刚迈出家门,电话铃声就把我唤回了屋.是费菲市退伍军人俱乐部乒乓球队的俄国球友瓦洛佳,从悉尼国际机场打来的紧急电话:”沙夏,我今天去机场接朋友,遇见了你们的一个大陆人,他现在无处可去,我只能把他带到你家,我现在开车在路上,你一定等我们呀.”
我还没来到及叫起来,电话就被那个该死的瓦洛佳卡喳一声变成了哑巴.
好在妻子维拉是个助人为乐的人,她留下我一个人在家等待那个自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自己去俱乐部和朋友们一道欢度圣诞节.
不到半小时,瓦洛佳已在大门外的传呼机大言不惭地宣布他的到来.不知何故,我故意用最慢的速度走到大门外.
我本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人,喜怒哀乐一向全都摆在脸上,可听了瓦洛佳的解释之后,我反而对缩在汽车里的那个来闯荡澳洲的小伙子产生了怜惜之情.
他,就是小杨,在圣诞节这一天踏上了澳洲大地,可他的未婚妻却没有出现在接机的人群中.他到公用电话打电话时,才发现那个写着电话号码的小本子不见了.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转累了就坐到地上抱头哭泣.恰好,这一幕被瓦洛佳看到了.出生在中国新疆的瓦洛佳会说汉语.于是,他就先斩后奏,把这个迷途的羔羊抛给了我.
小杨默默的跟着我走进了房间时,看到一尘不染的客厅,惊讶的叫了一声,就急忙脱鞋,可却脱出了满屋子的大陆豆瓣酱味.是他的不幸遭遇令我十分同情,我只好将下意识伸到鼻孔上的手指收了回来.
“小杨,坐一天飞机一定累了,你洗个热水澡吧.”
不料,小杨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榔鼓.但我又无法说明我的真意,只好建议他用热水泡泡脚.可他的脑袋还是拨榔鼓,我只好作罢.可我知道妻子维拉有洁癖,我不想这满屋子的豆瓣酱气息唤出她的不悦,好在我是个会编故事的人,一面打开了所有的窗户,一面说:”小杨,你可真会选日子,今天是圣诞节,千家万户此时此刻都在欢庆节日,你听,这平安夜的歌声多好听……”
我的话音还没落地,小杨却萎缩在沙发上抱头大哭.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默默地坐在他身旁.
当他的哭声告一段落时,我才从他断断续续的故事中,猜到了他陷入如此地步的原因.
“小杨，你别胡思乱想，我估计你未婚妻可能还没有收到你的信。你说，你写给她的信是在你离开中国两周前寄出去的，问题可能就出在这儿了，圣诞节前这段时间，是世界各地邮政行业最忙碌的日子，堆积成山的邮件中，难免有个别邮件不能按时收到。其实，像通知班机抵达时间的消息，最好不用这种原始的通信方式，你为什么动身前不打国际长途呢？”
“我们已背了一身债，那国际长途……”小杨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面对那满面世纪末日的悲哀,我在心中诅咒那个可恶的瓦洛佳.若不是他,我不会在平安夜的歌声四处荡漾时,听到令人心碎的哭泣.
看到他不想吃,也不想喝,我只好安排他到书房里休息:”小杨,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已经来到了澳洲,我会帮你找到你的未婚妻的,先休息吧.”
当我打开客厅的电视时，妻子已坐俱乐部的接送会员大客车回来了。她走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哇！怎么一屋子豆瓣酱味呀？“
“我给那个小伙子做了一碗豆瓣炸酱面。“一个善意的谎言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你也够抠门的，冰箱里什么没有，你倒给人家做炸酱面，今天可是圣诞节呀……”
在卧室里,我还没讲完小杨的故事,妻子已发出了甜蜜的鼾声.可我却无法入睡.我在床上辗转难眠时,书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老天爷啊!有救了,有救了!”
当我推开书房的门时,看到小杨的一脸惊喜和他高高举起的一封信.
那是小杨未婚妻给他寄到中国的信,那信封的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通信人的地址.
”小杨,你有救了,我也能安心睡觉了.”我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便打着哈欠转身向卧室走去,可小杨却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李大哥,你好人做到底,现在就带我去找她.求你了.”
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小杨,你说什么疯话,三更半夜没有火车,你就等不到明天了?”
小杨急忙解裤带,从内库里掏出一张洋溢着豆瓣酱味道的绿色钞票:”李大哥,我有美元,咱们坐出租车,坐出租车去!”
我顿时火冒三丈,将他塞到我手上的美元扔到他鼻子上:”如果你用这张钞票在中国打国际长途,那你,还有我,就不会有今天的圣诞节……”
我还没发泄完,小杨就如同一个乡下女人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就在我六神无主时,妻子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用电话叫了出租汽车.
当我帮着小杨从车库里将他的大包小裹装到出租车上时,我却不想好人做到底了:”小杨,不好意思,我不能陪你去了,明天一早我还有事……”
我的话还没说完,小杨就从车里钻出来:”不行,李大哥,我怕.”
我以不可抗拒的声音说:”你怕什么?这是在澳洲!”
出租车司机是个越南华裔,他用广东腔普通话说:”小伙子,你放心,我把我的名片留给这位先生,那上面有我的所有资料,再说,咱们又都是龙的传人,放心吧,我会安全地给你送到地方的.”
望着小杨犹犹豫豫地上了车,不知为何,我突然感到一阵悲哀.这莫名其妙的悲哀,一直伴我到早晨的第一线曙光穿过玻璃窗.
两天之后,我被广东腔的普通话从传呼机叫到大门外,原来是那天晚间的出租车司机,他将一个塑料小包交给我,匆匆说道:”这是那个小伙子给你的礼物,我今天才开车经过你家,晚了一天,对不起!”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打听小杨的情况,出租车已飞驰而去.我打开了那个塑料小包,包里是两瓶豆瓣酱.
不知是我百感交集,还是节日的狂欢令我双腿失去了活力,我竟在上楼梯时不慎跌了一跤.于是,浓烈的豆瓣酱气息在公寓大楼里荡漾,迟迟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