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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富强
会员等级:1
加入时间: 2006/11/19 文章: 37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积分: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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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父亲
陈富强
昨夜梦里见到父亲。梦里的父亲,搂着我的肩膀,在流泪。我很少有梦,父亲离世七年,我几乎从未在梦里见到过他。我在梦里任父亲抱着,满眶泪水。在梦里,我和父亲一起,走在故乡的原野上,这个场景,几乎是我童年的复制,某一年的某一天,父亲带着我去离家十里地外的一家牙科医院拔牙,来回的路上,我们行走的都是田野间的青石板小道,路上有供行人休憩的凉亭,也是石板搭成的,亭内的椅子,也是石椅。那一年,是夏天,树上的蝉叫个不停,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池塘,一些池塘,生长着荷,荷花与莲蓬从荷叶间窜出来,在微风里摇曳。拔完牙,回家的路上,经过一间杂货店,有食品可售,父亲买了二两花生酥,这二两花生酥几乎由我一个独享。我手托花生酥,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几步,就轻轻地咬上一口,然后疾走几步,以跟上父亲的脚步,快乐地向家里走去,路边的那些荷塘,那些美丽的荷花,再也不能吸引我的目光,我的所有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上的花生酥中了。
父亲为什么要在梦中流泪?是不是因为冬季的来临,他在另外一个世界感觉到了寒冷?然而,我的父亲又是一个多么坚强的男人。他以矮小的身躯,支撑起一个九口之家。在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也从不流泪,而是默默地,像一只大雁,四处觅食。他没有选择,在他的身后,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从小,父亲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击不垮的男人,他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以自己的翅膀,呵护着我们,一天天长大。这中间,我的一个姐姐夭折了,是因为一种流行病,准确地说,是当时乡镇的医术将我这位我从未见过的姐姐送进了坟墓。父亲对此十分自责,但是,他从未在我们面前流露他的悲伤,在父亲看来,把我们抚养成人,是他更大的责任。
有关于父亲,我写过不少文字,那些逝去的岁月,总有一些记忆不能忘记。老家的台门,有三级石阶,两边则各有一块条石,斜放着。那儿曾经是我幼年时的乐园。早晨起床,我有很大一部分时间会消耗在那三级石阶上,我走上去,又从边上滑下来,如此反复,衣裤的屁股和双肘部分就容易磨破。母亲不善针线,这些细活,通常也是由父亲代办。父亲会找一些耐磨的粗布缝在我的裤子屁股与衣服的双肘上,那样,无论我在石阶上如何折腾,它们总能经受住布与石的磨擦。其实,我在石阶上的游戏,只是我晨间活动的一部分,我更大的快乐是看见父亲的身影。早晨的阳光穿过长长的回廊的天井,投射在一块方形的地面,我盯着那块阳光,回廊的其他地方,就显得十分阴暗。父亲挎着竹篮的身影只要从长廊的那头一出现,我就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接着,那块方形的阳光,就将父亲罩住了,父亲穿过阳光,向我走来。这个身影,对于我是多么亲切而温暖。因为只有我知道,父亲臂弯上的竹篮里,一定会有一付烧饼油条。一根油条被拦腰折断,同样,一只大饼也从中间折起,将油条裹在里面。父亲走到我面前,在我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将手伸进竹篮,我知道,父亲的手就要像变戏法那样从篮子里变出一付美味,散发着香气的大饼油条了。这是我的早餐,这可能是我记忆中最美味的早餐了。一付大饼油条,在当时的价格是六分钱,但需要一两半粮票。如此奢侈的早餐,在我的家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享用到的,而我,似乎拥有这个特权,后来我想,这可能因为我是父亲最小的一个儿子有关。做最小的儿子真是具有无比的优越性啊。
我六岁上小学,比一般孩子早一年入学。母亲带我去见老师,充满自豪地对那个姓陶的老师说,他能写“毛主席万岁”。的确,我无师自通,在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居然能用一块小石子,在石板上写出上述五个字。老师要当场验证,我毫不犹豫地拿起铅笔,在一张白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这五个字。这五个字成为我提前入学,可以说是被绍兴县安昌镇西市小说破格录取的敲门砖。父亲特意为我缝制了一只书包。时光流逝几十年,那只书包的模样我依旧记得,是一只废旧的军用挎包改制而成的,书包的翻盖上面,还缝上了一颗鲜艳五角星,书包的带子是一根布绳,我斜挎书包去上学,尽管是在两面没有围墙的大礼堂里上了我人生的第一课,但是,那只书包却一直悬在我的肩膀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只书包,也装满了父亲对我的希望。因为父亲始终相信,既然我在没有人教育的情况就能写出“毛主席万岁”,现在上了小学,以后还要上中学,甚至大学,那么我就能写出更多的,更好看,也更有用的文字,并且因此而改变我的人生。
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的胃病加重了。每次我回家,总能看见父亲坐在门外的一把竹椅子上,手按在胃部,艰难地呕吐。当时,大哥已经在杭州工作,一天,大哥将父亲接到杭州一一七医院检查,诊断的结果,是父亲的胃必须得切除三分之二,不然,就会有生命危险。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父亲术后的恢复也很好。术前只能喝点稀饭与吃点饼干,术后居然能吃一大碗饭了。父亲对一一七医院的军医充满了感激之情,常常说有机会一定要再去杭州,当面向医生们表达感谢,但是,父亲的这个愿意却没能实现,后来尽管父亲也来过杭州,但是却终于没有去一一七医院。
我参加工作以后,由于交通的因素,再加上假期不多,其实最本质的原因是年少的缘故,回家的次数就很少,与父亲的联系基本上是依靠书信往来。父亲读到高小毕业,这个教育程度,在当时的小镇,已经属于比较高的学历了。所以,父亲写得一手好字,信的语言也写得很流畅。每封信的结尾,父亲总会郑重其事地签上自己的全名。而我,也总是在书信的一开始,就写“亲爱的父母亲大人”,落款则是“您们的儿子”。父亲的信大多以鼓励的话为主,我能从父亲的字里行间感受得到,凡是我在工作上有一点点小小的进步,父亲总会在回信中给予充分的肯定,并且嘱咐我要继续努力。
就像所有从外地进杭州工作的人那样,我一直很希望在杭州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将父母接来,住一些日子。但是,这个愿望的实现来得太晚,等我拥有第一套房子时,母亲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然而,我还是执意让大哥开车去老家将父母接到身边,住了几个晚上,并且陪他们去了灵隐寺。尤其是母亲,信佛,我是希望佛祖能保佑母亲的身体能出现奇迹。在灵隐寺佛光普照牌匾前,我以一株桂花树为背景,分别给父亲和母亲拍了一张照片。我拍摄这两张照片的念头其实很残酷,我预料,这是母亲留在人间最后的影像了。果然,母亲回去住院,半年后,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母亲一去,父亲的精神似乎一下子垮了,两年后,父亲也追随母亲,一去不回。而那两张在灵隐寺拍摄的照片,则先后成了母亲和父亲的遗像。他们以绿色的桂树为背景,慈祥、安静地注视着我们。
我的遗憾是终身的。在我想很好地孝敬父母时,我缺乏力量,等我有足够的能力孝敬他们时,他们却执意离去,无论我在心里如何呼喊,也唤不回他们的回头。昨夜,父亲走进我的梦中,不知有什么事相托?是不是那一天,父亲冥寿的纪念日,我因为出差外地不能赶回去给他上一柱香,磕一个头,让父亲不开心了?再或许,是父亲想我了,希望我去他的坟上看看,跟他说说我这一年的工作与生活?有没有可能,父亲想对我说出他一生最大的秘密。在父亲去世前,二哥曾陪伴父亲度过一段日子,父亲向二哥讲述了他在国民政府部队服役的情况。我曾经在另外一篇文章中写到过这一段往事。很小的时候,我隐约知道父亲曾经被抓过壮丁,一去就再也没有音讯,在兵荒马乱的年月,奶奶以为父亲已经战死疆场,每次供奉祭祀,都要多摆上一付碗筷。然后,父亲最终逃脱了他所在的部队,没有去台湾,回到了家乡。父亲直到三十多岁才结婚的谜底似乎也找到了合理的答案。后来,我寻找过那段史料,据我的了解,父亲那支部队曾经入滇,在中缅边境进行过激烈战斗,可能因为父亲是通讯兵,所以存在更大的可能,他没有直接上前线,而侥幸活了下来。他所在的部队后来应该去了台湾,但是父亲中途开了小差,经上海,辗转回到了故乡。这段历史,父亲从未和我讲过。很明显,在那些特殊年代,如果人民知道了父亲是一个国民党军队的逃兵,我们家的命运将会怎样就很难预料,父亲是为了保护我们,而将这个秘密深深埋在心底。这一次,莫非是父亲要告诉我全部的真相?
我在梦中为父亲擦去眼泪,我知道,轻易不流泪的父亲,出现在我的梦里,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对我说,也许,他只是想告诉我,天冷了,记得一定多添件衣服。可是,天堂没有互联网,这篇文章我发在互联网上,没有宽带可通向那儿。父亲不懂电脑,即使有一天天堂也接通了网络,他也不会收发电子邮件。他只习惯写书信。那么,我一定会再写一封家信给我亲爱的父亲大人,告诉他我在人间的日子。我要告诉父亲,不要哭,你一哭,我的世界就泪流成河。
2007年12月13日 _________________ 来自中国浙江杭州市。业余写作爱好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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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双江
2008澳洲彩虹鹦十佳版主
加入时间: 2007/11/14 文章: 1992 来自: 中国四川 积分: 9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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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竹淡香
会员等级:6
加入时间: 2006/01/22 文章: 1008 来自: 中国重庆 积分: 86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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