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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濂

咏柳诗话
李兴濂
冬去春来，“春风杨柳万千条”，漏泄春光，姿态婀娜，动人心扉。柳树似乎就是专为古代诗而生的树，它没有松柏那般凝重，也不像竹子那般清逸，更没有桃李那么秾艳多姿。可是却没有一种植物，具有如此繁复的意象，让浪漫的文人骚客吟咏不止。随手翻开古诗集，就会看到苏堤的柳，柳江边的柳，隋堤的柳，灞桥的柳；杜甫的柳，柳宗元的柳，柳永的柳，姜夔的柳。在唐诗宋词、曲赋小品中，在许多场合及特定的背景下，柳树都象征着炎黄子民灵魂深处的柔顺和浪漫气质，柔软的柳枝就成为最好的情感传递。
古代诗人中，对柳最有感情的当数李商隐了。在他的诗集中，以“柳”为题的多至十几首。《赠柳》诗描绘春柳风姿：“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桥回行欲断，堤远意相随。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掩映”“参差”写柳色或明或暗、柔条垂拂的繁茂景象，“风流”“婀娜”写柳的体态轻盈，花飞似“雪”则把春柳的繁华写到极致。在诗人们的笔下，柳树是报春的使者，最早向人们传递春姑娘的讯息，唐代诗人元稹写道：“何处生春早？春生柳眼中”，宋代诗人朱淑真也有“全惜东风与为主，年年先占得韶晖”的诗句。诗人以其生花妙笔着意描绘春来柳树发芽染绿、装点春色的景致。南朝梁元帝萧绎的《绿柳》： “长条垂拂地，轻花上逐风。露沾疑染绿，叶小未障空。”描绘柔长的柳技拂拭大地，柳絮随风飘舞，突出一个“绿”字．形象鲜明，似淡而实美。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咏柳》写得更富有诗情画意：“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惟妙惟肖地描绘了柳树嫩绿轻柔的绰约风姿，赞美了春风神奇的力量。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新柳》诗：“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青只浅黄。未必柳条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长！”吟咏新春之新柳，无惊人之语，却尽传新柳之神韵，意趣横生。柳枝柔软细长，春风吹拂，宛如妙龄女子翩跹起舞，婀娜多姿，故古代诗人称之为“柳腰”，并常以此形容女子纤柔的腰身，北周诗人庾信的“上林柳腰细，新丰酒径多”，唐代诗人韩偓的“药诀棋经思致论，柳腰莲脸本忘情”。柳叶纤细如眉，给人以阴柔之美感，因而，古代诗人多用以形容女子长而美的眉毛。唐代诗人李商隐便有“柳眉空吐效颦叶，榆荚还飞买笑钱”之诗句。柳花，其色如鹅黄，成子后，上有白色绒毛，随风飘落为柳絮。古代咏柳诗不仅描写柳絮随风飘动的情景，而且以此状写他物。当属谢道韫“未若柳絮因风起”状写白雪随风飘落的情景，绘形绘色，贴切新奇，尤其为后人所称道。
自从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有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小雅·采薇》)这些传颂千古的诗行后，杨柳便与人间的离别结下了不解之缘，咏柳诗中有借柳抒写离愁别恨的。“杨柳枝，芳菲节，可憎年年增别离。”自汉代以来，人们送别亲朋挚友，爱折枝相赠，此习俗至唐代已很普遍，“折枝”便成为赠别或送别的代称。柔顺婀娜、随风摆动的“柳”和“留”谐音，这就很容易引申到“柳——留——惜别——依依不舍”的层面上来。因此，历代诗人写了不少折柳伤别诗。李商隐在《杨柳枝词》中写道：“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条拂落晖。为报行人休尽折，半留相送半迎归。”诗人咏柳而抒别情，笔下柳条亦多情依依，并由折柳相送而生出折柳“迎归”的联想。郑谷《柳》中写道：“会得离人无限意，千丝万絮惹春风。”春风吹得柳枝摆动，柳絮翻飞，在诗人看来，这是柳树理会了离人的情意，为了表示对离人的同情，才故意去招惹春风、引人注目的。慕幽《柳》中有“今古凭君一赠行，几回折尽复重生”句，诗人在这里赞美柳条折尽以重生，自古至今绵延不绝，借以抒发悠悠不断的离情。刘禹锡曾这样写道：“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诗使人联想到，离别的人一看见杨柳，就会想起离别时依依不舍的场面，就会浮现出赠柳惜别的情景，心中就会涌起一缕缕离愁。罗隐《柳》：“灞岸晴来送别频，相偎相倚不胜春。自家飞絮犹无定，争解垂丝绊路人。”诗人运用比兴手法，借助春柳的形象，写暮春晴日长安城外、灞水岸边送别情景的。唐朝雍裕之的《江边柳》则别出新意：“袅袅古堤边，青青一树烟。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诗中女主人公不仅没有折柳赠别，倒希望柳丝绵绵不断，以便把情人的船儿系住，永不分离。白居易在《杨柳枝词八首》中便写道：“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 “人言柳叶似愁眉，更有愁肠似柳丝。柳丝挽断肠牵断，彼此应无续得期”，咏柳与抒写离情别绪水乳交融在一起的。折柳赠别，多在春天。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春景与无计可消除的离情别绪相互映衬，令人更觉离愁无限，更行更远，唐代诗人王维：“杨柳渡头行客稀，罟师荡桨向临圻。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千百年来，柳不知被多少文人墨客所歌咏。当读到周邦彦的“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怎能不令人心生惆怅？
古代诗人不仅咏柳颂柳，还亲自植柳。晋朝陶渊明不只“独爱菊”，更爱柳，亲手在家门前栽柳五棵，自号“五柳先生”。唐朝柳宗元亲手栽在拉萨大昭寺内的那棵柳树，被称为唐柳；后来，吕温以诗笑谑柳宗元：“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柳管依然在，千株柳拂天。”宋朝欧阳修，在扬州平山堂栽种的柳树，至今尚存，故被人称为“欧公柳”；北宋大诗人苏轼也偏爱柳树，宋哲宗元祐五年(公元1090年)，他在杭州太守任上，募役救灾，疏浚西湖，在湖上筑堤，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图画，杭人名之为“苏公堤”。“苏堤春晓”现为“西湖十景”之一。清朝左宗棠，在潼关至新疆的数千里旅途上种植柳树，至今平凉、阿克苏等地仍可见到几人合抱的“左公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