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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晏]

可耻的瞬间


那天，我们请来自大陆的作家在中国城饮茶，文人相聚，当然是文人谈文人
。当我听到我认识的一位女作家悲哀的现状时,我顿时心神飞扬，一种复仇雪恨的快感，犹如夏日里的冰棋林，在全身曼延。可当心中的歌唱完后，我为自己悲哀了，为自己的渺小，为自己的可耻…
那位女作家没成名前我就见过她，是在北京某军区大院我的高干朋友大王家的客厅看一部内部影片的时候。当时默默无闻的她，竟在一年之後，以一部中篇小说,在一家不大也不小的杂志上,创造了一阵动静.为了庆贺自己的成功,她在家中举办派对.大王将我也带去了.那天,我见到的都是写作圈子里的人物.尽管,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但嘴上的功夫却十分精彩,什么才华横溢,什么惊世之作….说得那位红光满面的女作家真的变成了天才.
我因为还没读到她的大作,只好乖乖地当个听众.如果,我一直是个听众的话,那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可巧就巧在,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离开喧嚷的人群,躲到小客厅里,一个人静悄悄地欣赏她的惊世之作.我还只读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惊讶地发现,她笔下的故事,对我来说是何等的熟悉.她写的是发生在中国的故事,可我眼前却出现了西伯利亚贝尔加湖畔的小镇,出现了那些悲情的俄罗斯男男女女.那是我文革前在哈尔滨苏侨俱乐部看过的一部苏联原版电影”湖畔小镇”里的故事.正当我万分惊讶时,女作家走进小客厅,信心十足地等待我的赞美.可愚蠢的我,竟跟着感觉走,实话实说.她脸色大变,一脸狰狞的冷笑,仿佛是从魔瓶里飞出来的巫婆.我这才知道自己是祸从口出了.其实,我当时的真实感觉是,她和那个俄罗斯剧作家是异曲同工,英雄所见略同,绝没有想到她是剽窃.我本想向她进一步解释,她却愤然离开了.
事后,我和大王走到大街上时,我一路上滔滔不绝:”大王,我真是没有恶意,我绝不相信她是剽窃苏联的电影故事,因为苏联影片{湖畔小镇}并没有译制成中文在国内上映,她的那部中篇小说当然是她自己的创作…”
不料,我的话还没说完,大王却哈哈大笑,笑得人仰马翻,笑得前后左右的行人停步张望.
“我说你呀,真是个老天真.她那篇东西就是地地道道的剽窃,我想,今天在她家给她吹喇叭的人,就有知道真相的,只是人家不说,而你却傻呼呼地将深藏在别人心中的秘密给捅了出去.”
“你说什么?难道你早就知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据我所知,文革前,哈尔滨苏侨俱乐部放映的苏联原版电影,都是苏联领事馆专门为当地的苏侨提供的,当时,在咱们国家,也就是哈尔滨还剩下为数不多的苏侨,也只有他们才能看到这部电影…”
“我的朋友,你不是苏侨,你不也看了吗.而我又不像你,俄文蛮流,又住在有苏侨俱乐部的哈尔滨,可我也看过这部电影,还哭得一把 鼻涕一把泪呢.”
我真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原来,在文革后期,某些文艺单位,以大批判为名,在内部放映参考片.放映的都是轰动国际影坛的巨片.当然都是原版,由精通外语的人当场翻译.大王就是在”八一电影制片场”的小放映厅里看的苏联影片{湖畔小镇}.不知是担任临场翻译的俄语教授是个蹩脚翻译,还是苏联电影大师震憾心灵的艺术魅力令他过于投入,而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他的口译断断续续,又前言不搭后语.可尽管如此,小放映厅里还是一片嘘唏声.也许,真正的艺术就是不需要絮絮叨叨的翻译.
大王回到家后,恰好那位女作家来还书,又在他家的书架上选了几本”内部参考资料”.世界上的事就是无巧不成书,大王那天临睡前,顺手拿起女作家还回来的那本”内部参考资料”,其中就有苏修电影{湖畔小镇}的详细梗概…
听完大王的故事,我又老天真起来:”你不对,你这可是害她呀!”
“我害她?她这是自己害自己.再说,我是在她的小说刊登后,才拜读到的.生米已煮成饭,何必去得罪人呢.其实,天下文章一大抄,这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何况,游离文学圈外的业余作者,不就是玩玩嘛,用不着认真.不过,我有预感,她不会放过你的,她的报复心十分可怕,我早就领教过了.”
我当时还以为是大王吓唬我的,以免今后不再祸从口出.可他的预感竟是残酷的现实.不久之后,那位女作家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小说,主人公是我,也不是我.因为我的某些自然特征跃然纸上,认识我的人一眼就能和我对上号,但她塑造的阴暗心灵却是恶毒的诽谤,令许多朋友不寒而栗,也为她悲哀.
大王十分气恼,叫我主动反击,将她剽窃苏联电影”湖畔小镇”的事,公布天下.但我拒绝了,因为不答理就是最大的惩罚.
很快,我就移居到澳大利亚.在南半球灿灿的阳光下,往事的是是非非早已成为忘却的记忆.可想不到的是,当我从来访澳洲的大陆作家听到那位女作家悲哀的现状时,我的第一感觉竟是复仇的快感.她剽窃了50年代发表在中国一家市级杂志上的匈牙利作家的翻译小说”巴拉顿湖上”,如果只是单纯的模仿,还情有可原,但她竟是胆大包天,除了小说人物由匈牙利人变成了中国人之外,几乎是原封不动,不仅如此,她还勇敢地参加一个市级杂志的征文.想不到的是,她的剽窃小说获了首奖.更想不到的是,那位匈牙利作家的儿子恰好在北京大学进修中文.于是,西洋镜揭穿了,于是,那个女作家变成了过街老鼠.
那天,在返回家的火车上,我望着车窗外飞驶而过的悉尼风光,百感交集的心中,复仇的快感已消失,反而为自己悲哀,也为那个女作家悲哀.

[墨竹淡香]

文人不自重，下场是惨的。所以，做人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