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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人小万
（挪威/程任明）

老实人小万


小万 今年有四十多了, 他个子高大, 瘦瘦的, 显得很有精神. 他是北方人, 憨厚, 心眼好, 干活勤快, 又不怕吃苦.

小万 对人太实心眼了

小万 来芬兰十几年了, 看仓库, 打杂, 送货, 打扫清洁, 刷油漆, 磨豆腐, 他什么活都干过. 却还没有发家致富. 当年和他一起来芬兰的, 包括几个和他一块干的人都成了老板, 可小范还是给别人打工﹐不但没发, 家里穷得连象样的家具都没有 , 他看来对发不发并不着急. 他过去给芬兰老板白天干活, 晚上在那睡觉, 看仓库. 因为住的地方阴冷潮湿, 他得了关节炎, 也一声不坑.
有人说他太呆了. 反正没有我们这些智商都在200以上的人看上去精 明吧. 他用业余时间给别人房子刷油漆, 挣了4,000 欧元, 全都给了当年帮他来芬兰的那个老板. 人家根本没和他要过钱! 有人说他傻, 他却说：“当年人家帮我来芬兰, 还让我白住, 这点钱算什么 ! 就是再多也不够还人家的情份呢! “
人家都说, 他又不是让你白住, 你还给他干活呢，又得了关节炎, 你不起诉那个芬兰人, 说他 以非人待遇虐待工人, 让他赔偿损失就是便宜他的了!
有人说小万 对人太实心眼了. 小万 给一个残疾的芬兰人看孩子﹐对人家的两个孩子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次, 因为口角, 小万 和那个芬兰人有两年多互不理睬. 一次小万 和一个朋友在街上碰到他曾经照看过的两个孩子﹐他却转过头去, 装作没看见. 朋友喊他﹐让他过去看那两个孩子﹐他脾气倔﹐偏不去﹐一转头﹐当没看见﹐朋友过来问﹐你怎么不过去? 只见他满脸泪水。后来, 这个芬兰人过50岁生日把小万 请去﹐他从衣袋里掏出四百欧元﹐对那两个孩子说﹐我两年没见你们了﹐这是给你们的。不收不行。给那两个孩子每人两百欧元。但是他挣那点钱有多难啊!

他把装饺子的大锅放到妻子的课桌上


他爱妻子也爱得太深. 妻子去上芬兰语课, 小万做了一锅饺子, 坐了公共汽车到学校给送去. 等到课间休息了, 才把饺子送到教室里.
“吃, 饺子 !“小万边说边把装饺子的大锅放到妻子的课桌上.
外国人哪见过这种阵势, 一个个都在摀着嘴笑. 只有班里的中国同学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属于革命老根据地的传统. 看着那么大一个锅, 心里就踏实了: 咱们开饭了!
妻子被吓得一惊, 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瞪着大锅, 脸上露出不亚于当年马可波罗第一次见到这种东方食品时候的惊恐.
“ 你 … 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饿. “
“-你七点钟吃的早饭, 现在快十二点了, 能不饿吗? 吃! “
全班老师同学几十双饥饿的眼睛此刻都盯在那个奇妙的金属容器上. 每个人都在估量着这里边的食品能否够他(她)那一份的.
‘吃吧, 大家都吃吧! 她吃不了这么多. “
小万 一句话像是将军给士兵的命令, 呼啦一下, 人们都围了过来, 一会儿功夫, 锅里的饺子便没了. 连两个白天不吃饭的阿拉伯女人也连连往书包里猛装饺子, 那天是他们的什么节日, 不到黑天不敢吃东西, 两眼一摸黑才敢拼命造!
全班同学都说那天的课程收获最大! 老师一边点头, 一边往下咽饺子, 她忙得连说话的空都没有了, 就这样还差一点噎着.
到了晚上, 妻子像别的妻子一样在床上翻身, 可小万却不像别的丈夫那样容许妻子在床上翻身.
”别往右边翻身, 往左翻, 你右边做过肝炎手术. “
“人家往哪边翻身你都得管, 这个家还能呆吗? “
“我这是疼你爱你! 懂吗? “
“ 就你懂 ! “
妻子说了一句, 就不理他了.
也不知是饺子惹的祸呢, 还是翻身惹的祸, 反正小万的妻子一段时间以来就开始早出晚归了. 还放出话：“ 这都什么年代了, 女人没有男人, 活得更好 ! “

一个巨大无形的栏栅把他们俩分开了.


小万并没有妻子那样紧跟时代潮流, 可他就知道疼爱妻子, 只要是妻子愿意的, 他都会满足她的心愿. 他不光自己对妻子一个心眼儿, 他还从不会对妻子起疑心.
妻子一次她问他：“如果我要是有一天跟了别人, 看你怎么办? “
他说：“你跟不了别的男人, 因为没有男人会像我这么疼你 ! “
妻子听了这话, 哼了一声: “就你懂得疼我? ”
小万 一听, 乐了: “当然, 就我懂得疼你爱你!”
妻子发现芬兰是女人吸烟的比男人多, 于是她就也开始吸烟. 刚开始那两天, 还总在镜子里琢磨自己吸烟的造型. 小万 看见就说：”你这抽烟还是为别人抽的 ! “
”为别人抽的又怎么样? “
“真傻 ! 为别人得肺癌, 你说傻不傻? “
”我这是只抽不吸. “
“啊, 假抽烟的跟真抽烟的一样花钱, 更傻! “
一个周末, 小万 看见妻子在走廊的镜子前试一件黑色的上衣. 她过去的衣服大都是小万 买的, 现在却开始自己用小万 给的钱置办新衣服了.
“哟, 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件衣服? ”
“我穿什么你都不会注意的. ”
妻子转过身去, 看镜子里自己的背影.
“你这么说有点不公平, 你过去的衣服至少一多半是我给你买的吧? ”
妻子默不作声了.
“不错, 你是挺有审美观的. 这件多少钱? ”
“你就知道问多少钱! ”
“快把衣服脱下来, 咱们马上就吃饭了. ”
“今天有人邀请我吃晚饭了. ”
“啊, 那好, 不过你怎么不早点说, 今天晚上做的是你最喜欢吃的清蒸雪鱼.”
以往妻子去赴宴, 都是请小万 一块去, 可是今天等了半天, 却没等来这句话. 小万 才知道人家是只邀请了妻子一个人.
“如果回来晚了, 就叫辆出租吧. ”
“知道. 你不用等我. ”
“钱够吗? 要不要再拿点? ”
“没时间了. 走啦!”
晚上, 躺在床上的妻子把小万 伸过来的手推开, 说了一句让他听了难受的话: “别碰我, 我难受. ”
妻子又往旁边挪了挪.
“怎么啦, 病了?“
“没有. “
“我惹你生气了? “
“不是. “
”那怎么了? 跟我说说. “
”以后再说吧, 明天你还得上班呢. “
屋子里静悄悄的, 两个人都没有睡意, 都睁着眼睛在想事, 却又都不想说什么. 夏夜明亮的月光把窗外树梢的影子投在墙上和床上, 像是一个巨大无形的栏栅把他们俩分开了.

他把妻子爱跑了

过了两天, 妻子终于说了那个上次邀请她去吃饭的人是个芬兰男人, 他们是在酒吧认识的. 对她非常友好, 他们现在是很好的朋友了.
”一个未婚男人, 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你可小心点. “
妻子正在描眉, 不耐烦地把带镜子的小盒子一关, 生气地说：“你以为人家能把我怎样? 你净琢磨什么呢!“
小万 嘟哝了一句：“你以前没有描眉的毛病啊?“
“你没见过的事以后还多着呢! “
又到了周末, 小万 下班一进家门, 就大声问: “ 回来啦? “
“ 嗯. “妻子在浴室里答应了一声.
“快点吃饭, 咱们今天晚上去看电影, 国产大片<满城黄金甲>首映式! “
“你去吧, 我还有事. “
“又有事? “
“不许有事啊? 甭等我, 也别报警啊! 省得街坊四邻都被警车吵醒了.“
一天晚上, 小万 在浴室看见纸篓里扔着一个测试怀孕用的试剂纸. 他忽然想起吃饭时妻子说有点恶心. 不想吃饭. 莫非是妻子怀孕了? 他激动地跑到卧室, 问正在穿睡衣的妻子: “你怀孕啦? “
妻子却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可能是吧. “
“啊! 我要当爸爸啦! ”小万 兴奋地把妻子抱了起来, 在原地转了两圈.
可妻子却说: “我想今天晚上一个人独自睡, 行吗? ”
“当然, 当然. 等你生了孩子咱们再说. 反正就九个月. 现在有几个月了? ”
“刚几个星期. 真傻!”
从那一天起, 小万 每天起早贪黑的忙前忙后, 又是上班, 又是家务, 把他累瘦了不少. 在家里的时候, 只要妻子稍一动, 他就问,：“你要喝点什么? 吃点什么? 你不用起来, 躺着吧, 叫我一声就行了. “
一天清晨, 小万 在去码头给妻子买鱼的路上摔了一跤. 他回家后, 脸上手上都是血. 可是他还是那么高兴. 一回家就开始给妻子做鱼汤.
在厨房里, 他系着白围裙, 像个大厨师一样, 在白色的水蒸汽和锅碗瓢勺的撞击声中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 一只手上还带着白纱布.
晚上, 小万 又把一碗馄吞送到妻子的嘴边. 轻声地说:“尝尝, 好吃吗? ”
不料, 妻子却一头埋在枕头上, 哭了起来.
“怎么了? 哪儿疼? 要不要去医院? ”
妻子什么都不说, 只是低声地抽泣着.
小万 着急了：“怎么了? 说话呀? 是不是哪儿疼? “
妻子说什么他听不清. 直到他把头放在妻子头边, 才听清妻子说的是什么. 原来她是说: “这不是你的孩子. ”
小万 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知道. “
“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
“只要是你的就行. 是你的就是我的. 对我就都一样. 这是个小生命啊! “
妻子从枕头上抬起头来, 两只胳膊抱住他说: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别对我这么好, 行吗? 你越这样对我, 我心里就越难受.“
“别说傻话了, 我要不这样对你, 我还是人吗? “
小万 的妻子终于和他离婚了﹐有人说, 他是爱得太深﹐把妻子爱跑了。
他妻子怀孕后﹐两个男人都想要孩子﹐女人怕他们争﹐就去堕胎了. 让小万知道后﹐痛不欲生。他这辈子就想要个孩子。现在这个女人已经和芬兰人结婚﹐有时还来看看他﹐一年里有时来一两次﹐每次来后﹐他半年一年都缓不过劲来。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很少去见. 有人说他是命中注定只跟一个女人过一辈子的.
自从他离婚后, 我只见过他一次. 那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清晨, 小万 的身材更消瘦了, 背也有点驼了. 可他仍是在风雪中顽强地向前走着.
我久久地望着他的身影, 似乎随着他的步伐, 风停了, 雪住了.

2007年2月至10月写于芬兰赫尔辛基和挪威奥斯陆


(作者注: 作品系根据在北欧华人社会中发生的真实事件写成,
为保护隐私起见, 真实人物姓名姑且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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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任明简介

欧洲华人作家协会会员, 旅居挪威, 四川大学英文学士及奥斯陆大学大众传播硕士毕业 . 曾在人民日报财富周刊工作. 并曾在 NOKIA 等多家外国企业工作, 负责市场营销 . 1996年至2001 年的五年中处于失业, 家庭破裂 , 流离失所, 两次想到自杀. 2001年夏成为基督徒 , 3个星期后找到在高中教书的工作. 此后, 从未学过一天艺术的他开始了艺术生涯 , 在挪威奥斯陆市政厅等地举办个展与 群展, 成为欧洲数码油画的创始人之一 . 自1990 年开始在国内和香港杂志报刊发表文章.

[william zhou周道模]

自己不变时代变，别人快乐自己苦。悲剧性格带来悲剧命运。问好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