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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濂]

又是瑞雪飘飞时
李兴濂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早，刚到立冬就下了一场雪，紧接着大雪，小雪，一场接着一场。经常与雪邂逅，我的心也悄然起舞，化作那蝴蝶状的精灵，融入那白茫茫的一片了。
冬月，我去云南丽江，那里还是绿意葱葱，游人争看玉龙雪山的景致。当我乘机飞回北国，已是白雪皑皑。雪，以浪漫的姿态，静谧的遐思，开放于冬。成团成簇，翩翩跹跹，轻轻悠悠，纷纷扬扬，时若柔舞，时若狂飞，像洁白的鹤羽，展翅飞翔，装点着水瘦山寒的世界。一忽儿，银海一样的大地，玉龙一样的山峦，白珊瑚一样的树挂，霎时成了粉妆玉雕的乾坤。河水早就结冰了，冰面上被大雪覆盖着，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而过，颇有唐诗江雪的意境。桥畔一对白鹤石雕，平日里了无生气，而此时白雪赋予它洁白的羽毛，正展翅欲飞。远方的山已经是雪山了，近处的楼台也变成了琼楼玉阁了。我伫立在雪地上，感受下雪时的那份诗意，那份浪漫，那份静谧。雪时大时小，一会儿像棉朵，像鹅毛;一会儿变得细小纤条，像一只只纤巧的小蝴蝶，寻找花香的归宿。那雪落在哪里，哪里就改变着模样，哪里就有雪的美丽的童话。落在屋顶上，屋顶就宛如安徒生童话里迷人的小木屋;落在庭院里的台阶上，台阶就成了洁白的玉石;落在光秃的树枝上，树枝就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落在松柏的绿针上，针叶就挂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
雪之形为花，是冬天飘落的花，人们常称之雪为雪花。“天公宁低巧，剪此雪凌花”。《韩诗外传》说:“草木之花多五出，独有雪花多六出。”有圆形的，箭形的，锯齿形的，有呈格状的，有呈柱状的，却没有两朵完全相同的雪花。那些千姿百态，如天女散下的摇落袅娜开着的雪花，是雨的精灵，凝聚芳馨，播撒着春的絮语。一片雪花，就是一片清词;茫茫雪地，就是大自然写就的锦绣文章。
雪以素洁的灵魂，动人的姿态，神奇的变幻，不知博得多少文人骚客的钟爱，留下了数以万计的千古绝唱。唐代诗人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一幅意境开阔而又清新的瑞雪图;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是一幅静谧的风景画。“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晋代女诗人谢文韫这维肖维妙的状雪诗，让人叫绝。张打油的“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更让人捧腹而笑。而毛泽东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更是大气磅礴，后无来者。“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雪给人们引入异彩纷呈的美妙境界。下雪的时候，会佳朋，饮醇酒，围暖炉，吟雪诗，岂非人间乐事?
生在北国，雪对我人生的影响可谓大矣。小时候，每到下雪时，就捕捉麻雀。这是雪掩盖的村庄里最古老的游戏。一个箩筐，一条绳索，一根短棒，几粒秕谷，便足以使麻雀落入牢笼。少年的我，欢欣于捕鸟带来的快乐，一点也看不见其中的残忍的成分。一小块扫开积雪的地面成为圈套，饥饿，使鸟儿放弃了飞翔的自由。后来，我上学读到白居易“谁道群生性争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的诗，我深深为儿时的举动而懊悔。从那以后再不捕鸟了，就堆雪人。雪人比我们肥胖高大，鼻子是一根胡萝卜，眼睛是两个冻得发黑的山梨，戴一顶破旧的斗笠。那笨拙的憨态，善良的大眼睛，是儿时对美的向往。小手触及雪人的玉体，感知雪外冷内热的体温，那时我真想把自己也塑成雪人，在一片净土上，在凛冽的寒风中，站成生命最壮观的风景。值得人生记忆的是，那次我去农村老家，第二天早上回县城开会，正赶上一个大雪天。我开门出来，村头上不见一个人影，一片白茫茫的。一插脚就没了鞋，路和坡已经分辨不出来，村子离火车站有十几里。我迟疑地高高抬起脚，趟开大雪，然而行不百步，头已见汗，疲乏不堪。而路呢，哪里有路啊，折回去吧!我刚要转身，突然，就在脚下，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脚印，上面已经覆盖一层新雪，但还能辨别出脚尖的方向，是往前走的。我弯下腰寻找，果然又发现了第二个，第三个，不错，是往前走的。我说不出当时是怎样的兴奋。我掂起脚踏着前边的脚印，一个又一个。走着走着，我猜想起走在我前边的那个人来了，是个什么人呢?这么大的风雪，独自一个人往前走，是个健壮的汉子，还是一个心急的姑娘?我想赶上去看看这个先行的旅伴到底是个什么人。于是，我加快了脚步。走一程，忽然脚印不见了。我犹豫片刻，打起精神，又急速前行。于是，又找见了那深深浅浅的一个又一个脚印。我走着，猜着，想着那个人的形象，赶过了一个坡又一个坡。虽然直到进了另一个村子，我始终没有追上那个人，但他(她)的形象却在我想象中越来越亲切，也越来越清晰了。等我出了第二个村子，我自己也敢第一个趟开大雪，独自往前走了。大雪给我的不是寒冷，而是欣慰和欣喜。是那场雪，那个人，给我追求和奋进的勇气。根植我的内心，影响我的一生。
雪，无声之物，它落下的过程，与灵魂有关。在雪中，我走进思想的灵田，我想到了人生。并非所有的生命运动都可以称之为人生。芸芸众生中更多的是甘于平凡安于庸俗随波逐流的凡夫俗子。人生是个充满理性光辉的词汇，是一种思想，一种不屈的纯洁的生命意象，就像这雪，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气质。它绝望，没有绝望就没有希望，只有当生命处在不可复归的绝望的极致，生命才会绽放出智慧的幻丽，才会升华出巨大的生命力量。它孤独，孤独使生命走向思想的起点，正是有了那种摆脱世俗的孤独，才有了人生的不同凡响。人的生命就像这雪，漫随着自然之气消沉和张扬。春天消融了的是雪，而雪以另一种生命形态，融入春水，化作春花，才有了生命的绝响。
古人云:“松品落落，雪格索索。”雪有雪格。南朝梁人谢惠连在《雪赋》中，是这样赞美雪的品格的:“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耀不固其节。节岂我名，节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惟有这白雪，是最空灵最高贵的。它由自然而生，寒风吹不去它的晶莹，阳光照不住它的空灵。还有什么能与它的空灵与淡雅相比呢?它自云中飘然而落，又在微风中悠然而飞，在一片雪白的空灵中，淡忘所有的烦恼，填满所有的伤痕，只有像雪一样的纵心皓然，拭去种种繁琐之后，才真正拥有在天地中那种悠然之情。有人概括雪的五种品格:雪无欲，无欲则刚，滴水石穿，成冰成铁;雪无求，无求则品高，澄明晶莹，一尘不染，但为助人，不求显卑;雪有容，有容乃大，容大千世界，六合八荒;雪无私，无私则不贪，只有奉献，没有索取，但为润物，不求得失;雪无争，不与百花争芳，不与山川争秀，不争而脱俗。其实，雪何止这“五格”。雪以几近无情的方式，培育生命，也以舍生取义的方式，净化世界;以朴实无言，纯洁无华的方式，揭示生命的真谛，踏歌而行。
又是瑞雪飘飞时。雪之壮美，冰洁玉清;雪之风华，妩媚妖娆;瑞雪之临，丰年之兆;瑞雪之至，怡人之姿。以雪为心，坦荡无浊;以雪明志，卓然雅量;以雪为格，像雪一样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