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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燕子]

其实，这件事之所以被悬挂在记忆的岸边，不是因为它的内容，而是确确实实是我读书生涯中的一桩冤案。

掐指算来，该是上小学四年级时的事了。夏天的那个傍晚，天已昏黄，一家人都在门外吃饭，邻居家，还有邻居的邻居家也都在开晚饭，新疆的时间似乎过的很慢，早上吃饭一般都在大清早九点多钟，而晚饭则是名副其实的晚上的饭餐了，多是九、十点钟才开吃。我的家是在那排平房的第二个门，左边第一家是吴云哥哥家，他们家有五个小孩，甘肃人，很本分的一家人，第三家是狗子家，房子的左边挨着连里的大马路了，所以，差不多都在那段时间开饭，在外吃的目的一是为歇凉，二是为节约照电，三是图着吃饭热闹。因此，吃饭时间是人最集中的时间。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都希望吃饭的时间尽可能久一点儿，好多玩一会儿，而我，更是如此。

那天，就在一碗饭快要吃完的节骨眼上，同班的男生张爱国走到我家门前，手里拿着一本只有课本的三分之一厚度的书，径直走到我面前，边说着话边给我书：我已经看完了，给你看，明天别忘记带到学校去啊。我惊呆了，这家伙，怎么把书拿到我家来了？怎么这个时候把书送来？猛想起是自己在教室里给他们招呼的“看完后借我看看”的话，因为最近一段时间，班里正在传看这本薄薄的小说，具体内容还不太清楚，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是此时此刻如此给我，我下意识地接过那本书，同时，神色慌张地拿眼去瞅父亲，心里非常明白，看课本以外的书，在我的家庭里是绝对不允许的，更何况是一个男同学拿来给看的一本小说！我的目光迎来的是父亲狐疑严厉的问号一样的锐利眼神，我立刻感到通身沁冰，全身发抖地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我仿佛坠入绝崖的羔羊，无力地嗷嗷呻吟着。

什么书？拿来我看看。爸爸终于发话了。
听见预料中的问训，我急忙把书的封面朝上，借窗内流泻的灯光迅疾扫了一眼：《一个留级生的故事》，天呢，怎么是这样一个书名？里面写的是哪个留级生的破事情？我怎么提前也不打听一下，就这样糊里糊涂惹上了祸事？我越想越后悔，懊恼自己没有管束好自己，一切都晚了，今天这顿打，是百分百的要挨了。

果不其然，爸爸把书拿过去，借着灯光，慢声慢气念到：一个----留级生--的--故事，啊，你不但偷看小说，还要看一个留级生的故事，你想学坏啊？你想当留级生啊？你是不是挣了几个百分就满足了？二燕子，去，给我到公路边砍一根红柳条，我看这个丫头不管教一下是不行了，竟然都想当留级生了......那天，那顿打是结结实实挨了的，谁也无法劝，因为爸爸把家里的房门反锁了，我趴在家里的干泥巴地上，只穿了一条春秋裤，爸爸一提到“留级生”三个字就火冒八丈，一边数落着我的不学好,一边抽打着我的屁股，最后，我哭得已经没有声儿了，爸爸也说得哑了嗓音，妈妈最后终于冲进家门，一边抱起疼昏过去了的我，一边冲着父亲哭喊着：你今天要是把这丫头打死了，我就跟你拼了!迷迷糊糊中,只听到妈妈的话，却没有听见爸爸说一句,只是长声长声地叹着气,当时的我对那本书无疑存满了怪责。

第二天一到学校，我就赶紧把那本书还给了张爱国，他接过书的时候还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好看吧？我没吭声，他说，别瞧不起留级生，人家后来得了诺贝尔奖呢。听了他的话，我很惊讶，忙抢过书翻开封面，只见前序简介说，书里讲的是华罗庚小时候的故事。华罗庚？那个数学家？我晕了，那个留级生是指华罗庚？......我重新借了那本小说，在学校，利用课间时间读完了它,边读边流着委屈的泪水。

放学路上，决定为自己的冤屈作辩解。刚掀开门帘，就看见爸爸躺在大床上，脸色憔悴地昏睡着，妈妈把疑惑的我推到门外，告诉我：你爸爸打了你，他自己心里难受，病倒了，还在发高烧。你别恨你爸爸啊，他是想你一直做个好学生啊！我听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爸爸那一次生病，足足在床上睡了三天，什么都不吃，急得母亲直是掉泪。而我，也好了伤疤忘了疼，再也没想着为那事儿辩解了。直到后来参加工作了，有一次说什么别的话题时，聊起了这件冤情，爸爸才说，他当天晚上就去找了我同学，就已经知道了那书的主要内容，但悔之已晚。所以，一下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