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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国先生

一次失败的追杀
张爱国
我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保护区队员的追捕，严格的说我们摆脱了死亡。我们长长地嘘了口气，坐到山头。天，渐渐的暗下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来今晚我们不可能走出去了，其实我们也不想现在就走出去。我们不甘心：如果现在就放弃，白忙活了这两个月不说，还赔上了一大笔钱。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找到那两头被我们追散逃往这个方向的羊，哪怕收获的只是其中的一头，因为我们已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了……”
晚风徐徐吹来，拂面的感觉宛如那羊毫挠心，痒痒的，舒服极了。树林里飒飒的声响，是大自然特别的赏赐，山雾袅袅，让四周的山和山上的一切都置身于神秘的仙境……我不禁为这些畜生竟能享受如此美好的环境而愤愤不平。我多想在这儿住一夜，好尽情享受这本该属于我们人类、也只该我们人类享受的一切。但此时此刻，我们已经失去了享受的好心情，因为那些狡猾的藏羚羊至今还让我们空着手——该死的畜生！
老刘最先发现了那一串足迹，立即，我们的疲劳随着山风飘走了。顺着足迹，我们很快就发现了它们，不错，正是那两头，一大一小。借着微弱的太阳光，它们站在那里，面对着这边，瞪着眼注视着我们，看上去既充满恐惧，又像是在警告我们不要过去。我和老刘已经摆好了姿势，举起了枪，一人瞄准一头。但它们还不在我们的射程之内，我们只有再靠近。已经在我们的射程之内了，但我们还想再靠近，因为我们要尽量避免因射击的误差而给我们带来的哪怕一点儿毛皮上的损失。我们慢慢地向前逼近……
看来这两个家伙早已吓破了胆，面对我们越来越近的枪口，仍然站立不动。那头大的，不时地发出“咩——咩——”的叫声。它一定是在向我们求情，求我们放它们一条生路……我们选定了最佳射点，立定。只要我们的手指轻轻一扣扳机，我们这么多天的付出就全部回收了！但就在这时，两头畜生却闪电般地掉头向前奔去。我们在懊悔应该早一点开枪的瞬间，身子也已飞快地跟去。畜生的速度是绝对的了得，但我们也绝不是吃素的，多年来，我们的速度早在实践中训练的和这种畜生差不多了。人和畜生仿佛达成了默契：畜生领着人在前飞跑，人紧跟着畜生疯狂地追赶。它们不断地转弯，我们也不断地转弯，它们加快速度，我们也加快速度，它们慢下来，我们也慢下来——我们并不想开枪，因为我们知道这儿前方的不远处就是悬崖了——畜生已经逃到了尽头！我们要活捉它们，那样的价值将更大！
忽然，大羊惊慌的“咩”了声，稍稍落后了一点。与此同时，那头小羊忽地纵身跃起，只把一个优美的身影留给了我们，转身就不见了。我们慌了神，不能再让大的跑了！我们使出吃奶的力儿，发疯地向大羊冲去。那只大羊，在做好了跳跃的准备动作即将跃起的时候，忽然停住了，掉转身向我和老刘奔来！我想停下来开枪，但巨大的惯性让我无法站立，我的整个身子像开足马力的战车一样向前冲去……
我撞上了那只羊，被向后弹回了几步，还不待站稳，紧跟而上的老刘又重重地撞在我身上，幸好我已经将手中的钢枪拄在了地上，几个趔趄后才稳住身体。我赶紧举枪寻找那只羊，只见它稍稍下蹲，然后轻轻一跃，划出了一弯朦胧的弧线，毫无声响地落在了两米开外的地方，回头看了看我们，一转身，不见了。
我本能的向下一看——我和老刘正站在一座刀削般不见底的悬崖上！
阳光早已撤去，月光温柔地洒在这一片山上，山风轻拂，鸟雀的演唱会正在欢乐地进行，山与山里的一切仿佛都有了几份暧昧、几份坦荡和越来越难以抗拒的诱惑……我的心脏却像被整座山狠狠地撞击——那只大羊，很显然，奔跑中它就发现了悬崖，本来，它只需轻轻一跃，就能安全地到达对岸，而把万丈深渊留给正在侵犯它的家园、追杀它的敌人。可是，它却冒着自己被枪杀和撞下的危险，阻止了它的敌人向深渊的迈进。也许它的本意并不是为了要救我们，而仅仅是出于一种动物的本能……
但就是这一点，也足够我们羞愧！
（全文字数：1529字）
地址：安徽省怀宁县石镜中学/张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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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与子
张爱国
12岁那年冬天，我第一次见到持续时间这么长的大雪。那天傍晚，呼呼的西北风漫卷着片片雪花。我和爹已埋伏了很久，要不是穿了厚厚的双层狼皮袄子，肯定早就冻僵的。天快黑下的时候，就见不远的树林里，探出一个黄褐色的头颅，向四周警惕的探望。一会儿，又回过身去。稍顷，那只狼又探出身，再一次确定是安全后，低低的嗷了声，领着一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狼崽走了出来。
迎着西北风，瘦骨嶙峋的母狼依然向四周不断的张望。它走上一块高地，踮起两条后腿，向着漫天飞雪的山野发出了几声沉闷、嘶哑又悲伤的低嚎，它希望能听到公狼的回应声，但山谷里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那只公狼前天已被爹猎杀）。它绝望的低下头，走下来，伸出舌头，在瑟抖的小狼崽身上安抚的舔了又舔。小狼崽并不领情，钻进母狼腿下，吮吸狼奶。立即又跑出来，两只前爪在母狼脸上愤怒的抓搔着，发出饥饿的嗷嗷声。母狼立在那儿，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任由小狼崽向自己发泄着不满。
母狼带着小狼崽向这边走来，浑然不知危险正在一步步近逼。
枪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母狼一个纵身跃到小狼崽上方，下蹲，四肢抱起小狼崽，就地翻滚。又一声枪响，小狼崽滚落到地上，母狼一声长长的哀嚎，翻进了山崖。爹跑过去，山崖下黑洞洞一片，只听见流水的哗哗声。爹懊悔的拍着屁股——到手的猎物又飞了——母狼的尸体滚到山崖下，谁知道会被河水冲到哪儿去！
那只小狼崽，早已吓的不知所措，或许，它的父母还没来得及教给它逃生的本领，就将它孤零零的丢弃在这个世界上。爹端起枪，瞄过去，我却忽然大叫着爹不要开枪……
小狼崽很瘦弱，在我的怀里嗷嗷的叫着，小舌头到处舔舐。爹说，小狼崽的肉可营养嘞，回去烧了你一个人好好吃一顿。我告诉爹，不吃，小狼崽太可怜，我要养着它。
我为小狼崽取个名字——好兽。
当春风吹进山里的时候，好兽的身子壮实了起来，很快就长到了一条狗那么大。我在山上放羊，它要么伴随在我的左右，要么蹲在我羊群的周围。夜晚，好兽睡在院门口，像一条无比忠实的狗，看护着我的羊群。
又到大雪封山的时候了，好兽长到了一头小牛那么大。这一年，村里的羊群常常被狼叼走，大家只得将羊群关在家里。唯有我家，一只也不曾少过。村里人都知道这是好兽的功劳。
那是大雪足足有一尺厚的深夜，爹睡熟了。我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小山村，眼泪竟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好兽蹲在我的床头，幽幽的目光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忽然，不远处的山林传来了几声狼嚎，好兽一激灵，竖直了两耳。又一声狼嚎传来，好兽忽的站起，跟着一声长嚎，蹿出门去。我知道，好兽又去追赶野狼了。好一会儿，就在我和爹为好兽的安全担心的时候，好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它一定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
这天夜里，我家的羊圈里头一次少了一只羊。爹说，一定是昨天夜里好兽与野狼撕杀时被其它狼乘机叼走的。好兽伏在一旁，低着头，忧郁写满了它绿幽幽的双眼——它是在自责。
接下来，我家的羊总是隔三差五的就少，爹只得将羊关在家里，但奇怪的是羊还是照样的少。村里人都说是好兽干的，我和爹坚决否认。因为家里没有一点儿撕食的痕迹。再说，好兽近来更讨人喜欢了，总是在我身边蹭来蹭去的。它怎么会干这种事呢……
爹决定弄个明白。
晚上，我和爹埋伏在屋外。半夜时分，就听我家的木板门轻轻的吱呀了一声，爹凑过窗子一看，好兽嘴里叼着一只羊，两只前腿正熟练的开着门！门开了，好兽并没有出来，只是把那只羊从门缝里丢到门口就缩了回来，关门。与此同时，不远处蹿出一个黑影，叼起地上的羊就跑。
“狼！”爹大叫着。借着惨淡的月光，一只母狼，一瘸一拐的跑向山林……
爹愣愣的立在那儿，忘记了手中的枪。等爹明白过来，端着枪就向屋里冲去。没到门口，木门哐铛一声响，好兽蹿了出来，从爹身旁撞过，将他手中的枪撞落在地，就向我冲来。我呆呆的站在那儿，我想完了，野兽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本性的……忽然，只听噗的一声，好兽伏在我的面前——不，它分明是跪在我的面前！旋即，伴随着几声长嚎，好兽消失在茫茫山林里……
只听爹说：“那只母狼，是好兽的母亲……”我的眼泪早已流了出来，说：“爹，我想我那个小山村里的娘了……”
（全文字数：165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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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严
张爱国
我对麻雀向来没什么好感。
小时候，冬天的清晨，大雪纷纷，我蜷缩在暖和的被窝里认真地做着关于白米饭的美梦，但头顶上麻雀叽叽喳喳的噪音就粗暴地把我拖到了忍饥挨饿的现实中。夏天，正是小伙伴们玩耍的黄金时期，可这些灭不掉的麻雀总是不依不饶地飞到场地上啄食晾晒的稻谷，母亲就命令我寸步不离地守在场地边。它们总是黑压压来，一窝蜂上，我虽然抱着竹竿不停地跑，但撵了这边，它们又飞到那边……我于是就常常挨母亲的巴掌。
总之，童年的记忆里，家乡那总是黑压压来又黑压压去、灰不溜湫的丑陋的麻雀，除了给我无尽的烦恼和厌恶，实在没有丝毫让我好感的理由。
后来，我跳出了家乡，来到城市。像很多城市人一样，我渐渐有了城市人的品行，我开始养鸟了。可爱的小鸟们，只要你给它哪怕一点儿可以吃的东西，它们就会尽情地为你表演你所希望的节目来。这时，你心头涌起的，一定是“美”这个字！
忽然有一天，儿子从幼儿园回来，大老远就夸张地向我炫耀。我想一定是我送给老师的那两瓶“古井”起了作用——儿子戴上了老师奖给他的小红花，或者当上了小组长。
儿子飞奔到我身边，告诉我他有了一只美丽的鸟。我为儿子有了和我同样的意趣着实感动了一下。儿子捧着他的鸟凑到我眼前，问我是什么鸟？
我一看：灰褐的身子，灰黄的头颅，灰色的喙，眯缝着两只浑浊的死鱼似的小眼睛——原来是一只麻雀！
我叫儿子赶快丢掉：“这是种令人厌烦的害鸟，它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快乐。”
儿子却不这样认为，说：“多么好看的鸟，我从没见过……”
我为儿子的低级审美情趣而生气：“爸爸老家这样的鸟多的是，爸爸小时候没少受它的窝囊气……”
可儿子就是固执地认为是美丽的鸟，爱抚有加。只是这灰东西却不领儿子的情，看也不肯看一眼深爱着它的小主人。儿子说：“鸟儿定是饿糊涂了。”
儿子把我平时舍不得用的最昂贵的鸟食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小麻雀嘴边，但那灰东西毫不领情，依然顽固地缩着它的灰脑袋，两只死鱼样的小眼睛紧紧地闭着。
我劝儿子：“别折腾了，这东西是绝无灵性的，丢了吧……”
儿子歪着个小脑袋反驳我：“小麻雀害羞，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吃呢。”
第二天早晨，儿子委屈地问我：“小麻雀怎么还不吃？”
我告诉儿子：“那东西一定在没人时偷着吃饱了。这种鸟，最贱，偏要偷偷摸摸……”
儿子那天从幼儿园回来时脸上是挂着泪花的。儿子说他问了老师，老师告诉他，麻雀是养不活的，因为麻雀是最有尊严的鸟，一旦失去自由就绝食，直至咬舌自尽……儿子边说边去取他的笼子，说要赶快放了他的鸟。但儿子立即痛哭起来——他的小麻雀死了。
我跑过去，接过儿子小手捧着的小麻雀，轻轻地拔开它的嘴：本该黄白的舌条却是一片暗红的血痂，小巧的舌条只残留着半片……
我的心跳加快了，无法回答儿子正在追问的“什么是尊严”的问题，因为一个小的不起眼的差事正在让我乐此不彼地跑啊送啊、上蹿下跳着——我早忘却了什么是尊严！
（全文字数：116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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