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haydncc]

前几天整理宿舍的时候，从书架下面翻出一个小铁罐，打开来原来是一罐碧青的绿茶，已经有点淡淡的霉味了。应该是刚刚来北京的时候带来的吧。久违了。
那天上山翻完红薯地回来，远远看见堂屋前一个靠在门边的人影，奶奶在等我回来。我知道，在那间被烟熏黑了却干爽舒服的灶屋里，一定有一锅清甜的绿豆粥在等我。这辈子最爱喝奶奶熬的粥了。有人说少年时说话用“一辈子”打头很不严谨。我以为不然。
今天晚上奶奶脸色红润，神情激动甚至有点局促。我放下锄头打水洗脚的时候奶奶从里屋拿出一份快递。我被北京某个名牌大学录取了。
今晚奶奶焖了红薯，熬了粥，还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都是我平常爱吃的。我说做怎么多吃不完浪费了，奶奶抹了一下眼睛，奶奶高兴。之后奶奶找来一些纸钱香烛之类。家里有什么大事要祭拜亡人是我们那里的风俗。我跪拜的时候，奶奶还用平常对我父亲说话时的口气说：三妹子，要是你还在该多好啊。
那顿饭奶奶没吃什么，只是一个劲往我碗里夹菜。看奶奶高兴，我也挺高兴的。家里出了那么多变故，我复读了一年也给奶奶带来了很多的苦楚。现在我考上了，对奶奶来说，起码在精神上，是一种解脱。
整个假期奶奶一直忙碌着准备行李，买了衣服，我嫌土没要。奶奶又托姑父帮我买票，我也没让。“一骑千里”，少年轻狂。最终奶奶还是让我背了一大包东西：自家的柑橘、花生、辣椒酱，还有奶奶亲手缝制的“千层底”鞋垫。我脚有点毛病，外面买的鞋垫到脚上都穿不稳，老滑。奶奶缝的鞋垫温暖、厚实。最后奶奶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茶叶，奶奶说，用家里的茶叶泡茶可以防止水土不服。我心中不以为然，不忍拂奶奶的意，就装下了。
到北京后不常给家里去电话了，因为不方便，我们家里没有电话，奶奶得跑到离我们家几十里地的姑姑家。奶奶有时托人给我寄钱，有时候几百，有时候一千。最后这次是奶奶去缅甸前给我寄的，家里的粮食、圈里的猪，都卖了。奶奶在姑姑家给我打电话：在那边吃好点，莫去外头洗澡（游泳）。
从家里带来的柑橘和鸡蛋什么的早在火车上吃完了，辣椒酱香甜了没几天，就和宿舍的哥们分而食之了。茶叶泡了两回，因为没有什么什么水土不服，又嫌麻烦，就没有再泡，后来不知道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北京的日子过得忙碌而不知所谓，忙着上课下课，忙着兼职赚零碎钱，忙着和朋友侃大山喝酒，忙着写海报贴海报忙着指挥人写海报贴海报，忙着谈恋爱失恋，忙着考托考G考研，忙着所谓理想前程，忙着一切无聊、乏味、郁闷、琐碎、无所谓的“忙着”的事情。失意时候多得意时候少。长安马好，别人千里；长安花好，他人怀抱。讨厌孤独，更害怕热闹，在人群谈笑中落寞是一种残疾，只因为“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我毕竟不是个宽怀的人，不懂得快乐着别人的快乐，悲伤着别人的悲伤。
一对两鬓斑白的老人挤在320路公交车里，妈妈带着可爱的小女儿镶在麦当劳温暖的窗里，东四十条地铁站的流浪歌手，嗓音嘶哑，怀抱吉他，唱着乌托邦的梦。
我在流水一样的人群里，在沙一样的空气里，在坚硬的土地上，忽然觉得有点水土不服了。我知道我只是在经过。被这个城市接纳，最终又会被这个城市遗弃。
想家了。
那窝曾被我掏过的燕子如今还在挂风车的梁上筑巢吗？我养的那窝蚂蚁现在可还在向阳的墙角？土墙青瓦的老屋，人去楼空的老屋，不知道几时才能再回了。但愿瓦间的漏水不是太多，因为现在再也没有老婆婆提着灯盏，照着她的孙儿去接那淅淅沥沥，叮叮当当的屋漏了。
我小心地倒出一点茶叶，用开水冲了。在淡淡的水汽中看绿茶浮浮沉沉，最后以一个乡土的姿势靠近杯底。
终于又可以喝到湖南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