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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濂]

歌谣的黑土地
李兴濂
我曾写过《奶奶的歌谣》，其实，岂止奶奶会歌谣，在我家乡的黑土地上，到处都生长着歌谣啊！黑土地的歌谣己渗入我的生命中，无论流逝的岁月之河和曲折的命运潮汐也无法淹没它们！因为在无歌的时代，正是这黑土地的歌谣，在孤独时，给我抚慰；在黑暗时，给我亮光；在绝望时，给我憧憬；在喧嚣中，给我宁静。我经历的坎坷和悲欢，都迭印在歌谣中。现在回忆这些歌谣，绝不是仅仅为了怀旧，也会感动很多人，黑土地的歌谣，生命力是永久的，它不仅仅是属于我们那一代人。
在家乡，无论是在田野、山谷、河畔、树林，还是在各种民俗仪式，随时都可以听到歌谣。村里的男女老少，甚至刚会说话的孩子，都会歌谣。岳大爷的歌谣是最多的也最好听。早晨，在上田的路上就听到岳大爷的歌谣，从浓雾弥漫中传来：
苞米开花胡子拉茬，二姐爱我我爱她；
二姐爱我年纪小，我爱二姐一支花。
小伙子说：“你都多大了，还爱呢！看，小豆开花了，唱个小豆花吧！”岳大爷说：“好，你可要听仔细”：
小豆开花叶叶多，年青小伙怕老婆；
妈妈一说白瞪眼，老婆一说笑呵呵。
唱得小伙子哈哈笑着跑开了。
在家乡的河畔或柳树林中，会听到热恋中的男女，用歌谣表达心中的恋情：
人长大，心也大，心中话儿装不下；
装不下，对谁说，悄悄摆手叫哥哥：
“哥哥呵，快来看，鸳鸯一对落水面。”
水面清，水面净，只剩人影儿呆呆愣。

八哥会叫学人叫，燕窝虽小自己盖。
妹妹是个山里人，不讲贪嘴讲实在。
真心栽花花才开，真心待妹妹会来。
多情哥哥你等呀，真心待妹妹会来！
这纯朴真挚的歌谣，赛过卿卿我我，甜言蜜语！
田间歇息了，男男女女坐在田埂上，围拢着岳大爷，嚷着让他讲古。岳大爷说：“讲古儿太长，耽误干活，还是民谣吧。”三柱子在不远处树旁撒尿，来不及提上裤子就跑过来：“等一会，等一会再唱！”岳大爷说：“光叫我唱不行，我唱大家来答。”“行！”岳大爷站起来唱道：
什么开花又开花？什么开花在杈巴？
什么开花不结果？什么开花满山爬？
三柱子答道：
棉花开花又开花，茄子开花在杈巴；
杨柳开花不结果，葛藤开花满山爬。
唱完，说了声：“庄稼人谁不知道啊！”岳大爷又唱：
什么开花节节高？什么开花像双刀？
什么开花在水里？什么开花怕火烤？
声音刚落，春桃答道：
芝麻开花节节高，扁豆开花像双刀；
菱角开花在水里，冰凌开花怕火烤。
岳大爷说：“唱花儿的都会答，咱唱虫儿的。”：
什么虫飞来像盏灯？什么虫飞来像只钉？
什么虫飞来人人怕？什么虫飞来咬人疼？
大凤说：“这难不倒咱。”：
萤火虫飞来像盏灯，小蜻蜓飞来像只钉；
马蜂子飞来人人怕，大蚊子飞来咬人疼。
岳大爷又唱：
什么弯弯升在天？什么弯弯分两头？
什么弯弯能割草？什么弯弯会耕田？
发子答道：
月亮弯弯升在天，羊角弯弯分两头；
镰刀弯弯能割草，犁杖弯弯会耕田。
人们唱着、笑着，前仰后合，劳累的汗水消散了，身上又增添了使不完的力气。
清楚地记得，那个大雪飘飘的午后，我去岳大爷家听歌谣。庄稼人也只有在这样的天气时，才有闲歇一歇。一开门见岳大爷坐在屋地上用大齿木梳子，梳着那一绺绺白皙皙的苞米叶子。我好奇地问：“梳那么些苞米叶子干啥？”“小孩子不知道，苞米叶用途大了，”岳大爷一边梳着一边念上一首歌谣：
苞米叶，木梳梳，左梳右梳毛乎乎；
毛乎乎，垫革兀革拉，天头再冷也不怕。
傻小子，不垫它，冻得满地直躲打。
他把一绺绺梳好的苞米叶絮在那双不知补了几层的猪皮靶鞑里。絮好后，让我把脚伸进靶鞑里，暖融融的，真舒坦呀！岳大爷教我一首叫《小放牛》的歌谣：
小放牛，上西山，走到半道没盘缠；
卖媳妇，太年轻，卖孩子，太可怜；
卖公鸡，会啼鸣，卖母鸡，能下蛋；
卖老妈子不值钱。
岳大爷念着，声音缓缓的，念完好一段时间，才问我：“你说，小放牛该卖什么呢？”我答不出，反问他：“你说小放牛卖什么作路费呢？”岳大爷告诉我说：“小放牛什么也没卖，就在这样一个大雪天，冻死在雪山上……”这首歌谣深深刻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整个下午我都郁郁不乐，心里酸酸的。
这些年来，农村的日子越来越好，有了钱吃的穿的好了，更多的是盖新房。每到新房上梁时，都要举行上梁仪式，浇喜酒，撒五谷，全村人都来祝贺。这时木匠师傅就唱《上梁歌》：
东家选准吉祥日，单等吉时来上梁；
大梁好比一条龙，拘拘弯弯往上行。
喜酒浇梁头，祖祖辈辈房不漏；
喜酒浇梁腰，祖祖辈辈吃穿好；
喜酒浇梁尾，祖祖辈辈都富贵。
五谷撒梁木，东家有个聚宝库；
五谷撒梁木，东家成了百万元户！
当然，最热闹最红火的要数过年扭秧歌了，也是歌谣表现得淋漓尽致的时候。扮了装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踩高跷，舞彩带，摆长龙，和着铿锵的锣鼓，扭不尽一年丰收的喜悦和新的企盼！秧歌队领头的，自然是村里唱歌谣的高手。秧歌队一院一院的拜年，每到一院，即景生情，都要先唱段歌谣。见到灯笼竿就唱：
一进大门抬头望，观观您老灯笼竿；
灯竿好比摇钱树，摇钱树下金马栓。
金马跑来金马跳，金马驮来元宝山；
元宝驮到您老前，富贵荣华万万年！
见到新房，就唱：
一进大门喜庆堂，看您房子修得强；
上修琉璃黄绿瓦，金砖铺地玉石墙。
进到三辈同堂的家，就唱：
进门拜年笑哈哈，全家和气把财发。
三代同堂敬长辈，五福呈祥太平家。
秧歌队到邻村拜年，一进村就唱：
走了一村又一村，家家鲤鱼跃龙门。
风调雨顺年景好，五谷丰登贺新春！
黑土地上的每一寸土地都生长着歌谣，说不完，道不尽，庄稼人用歌谣来表达他们的情感，或爱或恨，或讽颂，或褒贬，它们朴实、缠绵、明了，比时下那些甜美的曲子更动人更震撼人心，这是用生命谱写的真正的诗，原始古老的诗，同时又是千百年来流传于农妇村童之口的不老的诗！


作者地址：辽宁省本溪县委统战部李兴濂
邮政编码：117100

[黄森林]

歌谣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