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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蒴语]

这个夏天格外热。即使是深夜，老天也吝啬得不漏一丝风。
路灯透过窗户照进缕缕灯光，将树影一动不动地印在白墙上。尹燕躺在凉席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索性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屋顶。身边的女儿思颖早就甜甜地熟睡了，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尹燕在孩子的小肚上盖了一角毛巾被，才把风扇打开吹起来。
思颖今年该上小学了。尹燕白天顶着火爆爆的太阳跑了几个朋友家征询意见，但众说纷纭她不知道该听谁的。如果按户口所在地来划分，思颖该上白云小学，但前程小学是全市最好的小学，不但教学条件先进，而且师资力量雄厚，有几个朋友也正在为孩子上前程小学找关系呢。
想来想去还是和丈夫商量商量。丈夫在深圳工作，家里这一摊子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扔给了她，她觉得担子实在太沉了。
“什么事儿？深更半夜打来电话。”丈夫有些吃惊，以为发生什么事。
“还不是你那宝贝女儿的事，今天我去打听了，前程小学今年要搬新校址，新生班要缩成三个班，非本街户口的要收六千多块。思颖要是上白云小学就不用多花钱，听说白小在全市排名第二，教学质量蛮不错的。我看还是上白小，我们现在正在买房子，没有能力再承受那么高的学费了。”
“燕子，我们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孩子？别人的孩子能上前小，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能？”丈夫一贯疼孩子：“燕子，你不是认识不少上头的人吗？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只要不突破四千块，我们就豁出去也要让孩子上前小，这样做才能对得起孩子，你找找路子吧，啊？”
“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一个小小的居委会主任，认识谁呀？你走得远远的，家里什么事都是我，我一个女人有多大能耐？”尹燕语气中含着委屈。
“好了，别说气话了，回去后我一定给你我所有的温柔。”丈夫有点咸湿地对着电话“啧”地一吻。
“没正经的。”尹燕无奈地挂了电话。
二
第二天，尹燕到居委会报了个到，便趁着早上凉快去找其翔。其翔是市广播电视局的办公室主任，路子很广，曾帮过尹燕不少忙。不过求他办点事实属不易，要不是沾点八棍子也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他根本就不会理你。
果然，没听尹燕说完，其翔便急不可耐地说：“离开学还有两个月，现在你叫我找谁去？等等再说吧。”
“不行啊，你先帮我透透关系挂个号，否则就迟了。”尹燕不依不饶地说。她知道他有多大的能耐。
其翔也知道尹燕的脾气，做起事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想了想说，那我帮你找找区长，边说边夹起公文包借口要出去采访。尹燕心里一喜，找区长这事应该没问题，但脸上没露出来，请其翔无论如何当件正事办，毕竟这是事关孩子前途的事情。其翔这个人，尹燕太了解，你再郑重的事情他也抛在脑后，因此，临走时再三叮咛。
大凡做了点官的都有些官僚作风，其翔更是如此，他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尹燕找他几次也见不到他，给他去电话，他不是推说区长忙就是说自己忙。尹燕知道他是搪塞自己，仍是千叮咛万嘱托地请他帮忙，要不请区长在一起坐坐。其翔说区长是你能请得到的么。尹燕说区长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他不食人间烟火？

转眼离开学只剩下一个月了，可其翔仍没回话，任凭尹燕说了一大堆求情的好话。尹燕想，得另辟蹊径。说来也巧，那次在办事处开会，无意中聊起孩子上学的事，办事处陈主任拍着胸脯眉飞色舞地说，这事你找我可就找对人了，前小李校长和我是老乡，多年的至交。尹燕激动得几乎要把陈主任当成大救星了。
当天晚上，尹燕买了点烟酒、水果，和陈主任一起来到李校长家。见到老朋友，李校长很高兴，连忙把陈主任和尹燕让进屋。
“最近忙啥呢，打电话到你家总说不在，打你手机又关机，不得已只好来个误冲误撞，没想到还真给逮个正着。”陈主任和李校长关系颇厚，说起话来直截了当。
“你还不知道吗？哪一年到这时候我们能安稳地睡个觉？躲到真空里都还有人变着法戏儿找到呢。”一句话提醒了陈主任，是啊，每年这时候正是入学高峰，他这做校长的总是被人缠得焦头烂额。
“不过，今年学校改革机制，又换了新校址，入学事情直接交给教委严格控制，我总算是无担一身轻。”李校长从冰箱里拿出两块西瓜，分别递给陈主任和尹燕。
陈主任两手一比划作暂停状：“你先别说谁负责，我就认准你了。今天还要麻烦你，”指了指尹燕，“这位是我们社区尹主任，孩子想上前小，你得帮这个忙。”老朋友说话没必要兜圈子，陈主任直奔主题。
“这、这、”刚才还异常客气的李校长一下子面露难色，“今年新校址容纳人数比往年少三分之一，就近入学的就占去了一大半，只怕希望太少了。”看着李校长的表情，尹燕觉得希望确实太渺望了，更不用提学费优惠的事情了。
“要不难办会来劳你校长大驾吗？”夏天天热不方便，于是陈主任打着哈哈笑着和尹燕告辞了李校长。
三
“嘀……”睡眼朦胧中尹燕被电话惊醒，抓起听筒，是其翔打来的。
“我跟区长说过了，他说这事挺难，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了，能不能进得去还很难说，只有到最后才能决定。区长挺有诚意，让我把你孩子的具体情况说给他。这样吧，你上午九点钟到区政府来一趟，我在区政府门口等你。”说完，便挂了电话。
尹燕想到今天市爱委会还要到居委会检查卫生，便赶紧起床。梳洗完毕，带思颖到街上胡乱吃点早餐，便把思颖送进了幼儿园。到了居委会，就开始打扫卫生，又找来几名卫生组长将社区打扫干净。看看表，八点半了，差不多可以去区政府了，请别人办事，不能让人家等自己。
太阳象着了火似的，把空气烤得发烫。其翔未到，尹燕看看时间尚早，便找个树荫站下来。好几天没有下雨，地面干燥，汽车呼啸着卷起尘土飞扬，和着人的汗水往下淌，尹燕感觉自己象个泥人似的，事情办完后马上回去冲凉。
抬腕看看表，已经九点半了，还不见其翔来。尹燕找个公用电话亭给其翔打电话，其翔手机关了。又过了约莫半小时，才见其翔满头是汗地赶来。
“我以为你从地球上蒸发了呢。你要再不来，我要被烤熟了。”尹燕原本满腹的怨气换成了无奈的苦笑。
其翔抹了一把汗，说：“没办法，八点半接到宣传部电话，要去开会，这不，手机也关掉了。”
来到区长办公室，区长不在。等了一会儿，还没见人来。其翔拨通了区长的手机：“喂，区长吗？我是广电局的其翔啊，上次跟您说的关于小孩上学的事情来找您呀。哦，哦，好好好，那就谢谢您啦。好，好，再见。”其翔挂了电话，让尹燕把小孩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联系电话一一留了下来。
“等区长回来再说吧。”

陈主任毕竟是尹燕的上级领导，办起事来热心也认真，他给李校长家打过几次电话，不过事情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顺当。李校长跟他讲了实情，现在想上前程小学的人太多，超编人数达一百多人，都是托各种各样的关系，学校正考虑通过提高收费来控制入学人数。李校长还说前小有双语班，建议不如上双语班，学费九千多元，如果愿意，他可以帮这个忙。
陈主任把李校长的意思转告尹燕时，尹燕没好意思断然否决，只说跟爱人商量商量，其实她根本拿不出那将近一万元的学费。尹燕感觉到了山重水复的地步。看来还得将赌注压在其翔身上了。
接到尹燕的电话，其翔很不乐意。“你以为我是市长？区长想找就找呀，人家区长就忙你家这件事吗？你整天跟在屁股后烧火。急，急有什么用？材料我已给了他，其余的就是耐心等待了”。其翔把尹燕抢白了一顿，觉得这种态度未免有点不妥，末了便又补上一句：“这件事情我会放在心上，一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的。”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唉，终究是自己的事情，指望别人真是太难了。
老这样吊着也不是个事。尹燕的心情雪上加霜，看不到一点柳暗花明。
四
远德是尹燕的老同学，多年没见面了，要不是他来居委会找尹燕，尹燕大概要把他从记忆的回收站里清空了。
尹燕边给远德沏茶，边跟远德开玩笑说，你现在发了福，我哪里还敢认你呀。
“你当上了主任，还记得我们这些穷同学干嘛？哈哈……”远德打趣地说。
“别取笑我了，我现在都忙得晕头转向，想记也没时间去记了。”
“今天来找找老同学，是想在你的地盘上混饭吃，想开个面馆，麻烦你和工商城管部门打声招呼。不知道老同学给不给面子？” 远德讪笑着说。
“哪里的话？只要你不倒枪支弹药不做男盗女娼之事，我自会鼎力相助的。”尹燕正说着，电话铃响了起来。
“喂，哦，陈主任，什么事啊？李校长问起上双语班的事？这……，我还得再和我爱人商量一下，因为学费太贵了，我们还拿不出这笔钱来，这样吧，过两天我给你个回话。谢谢你啊陈主任。”
远德听得真切，便关切地问了起来。“为了女儿上学的事，我都快急疯了。”尹燕告之详情。
“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主任大人能否采纳，到白云小学上双语班。前小的优秀老师都在普通班，双语班的师资力量并不强。”远德停顿一下，喝了口水，继续道：“白云小学为了与解小竞争，便把优秀老师都集中到双语班，师资力量挺不错的。”
“是吗？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尹燕眼睛亮了起来。
“我妹妹是白云小学的财务科长，学校的情况她知道得一清二楚。”远德说。
“果真如此？”尹燕希望远德不要夸大其辞。远德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学费呢？”
“叁仟柒。”
“为这事我可忙了近两个月了，一点头绪也没有，这回你得帮我一把，咱们可是公平交易哟。”
“焉有不帮之理。”

五
当前程小学还在抱着陈旧的人际关系竞争观念时，处于劣势的白云小学已于无声处地引进了商业机制。尹燕来到白云小学，只见校门口拉着一条长红幅，上面写着：“白云小学双语班欢迎您。”
远德带着尹燕来到财务科，向他妹妹作了介绍。远德的妹妹很热情，把尹燕和远德引进会客室，奉上茶水，开始将学校新的改革竞争方案作了介绍，并把白小和前小在师资和设备等方面作了诚恳的比较，让尹燕权衡一下利弊。“我们不需要人际关系，靠信誉和实力吸引生源。”远德的妹妹说。
从远德妹妹所讲的情况来看，白云小学的双语班应比前程小学的双语班略胜一筹。白云小学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近在咫尺的尹燕却从未想过走近她，了解她，总是用一种滥熟于心的老眼光去轻视她，乃至于在入学问题上走了迂回。前程小学是市民们心中的品牌，是许多家长首选的学校，也正因为前小无与伦比的优势，才导致白云等其他小学逐步引进竞争机制，避虚就实，避重就轻，为自己抢占入学市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尹燕感到自已落伍了，落伍的不只是缺乏对社会的了解，更重要的是自己缺乏了现代竞争意识。
尹燕不再踌躇，她想和丈夫商量一下，让思颖报白云小学，何必再去求爷爷告奶奶，给区长烧香给校长磕头呢？
晚上丈夫又从深圳打来电话，问起入学之事。尹燕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丈夫，丈夫不太相信白云小学的变化，要她再考察考察。
“来不及了，白云小学明后两天是报名时间，过期就不招了。”尹燕不理会丈夫的建议。“如果错过了白云小学的报名机会，解小又没把握，到时两边落空，只怕上高价学都困难。”
夫妻俩合计一番，终于取得一致意见，决定放弃前程小学，让孩子报白云小学。
尹燕觉得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取得前程小学的入学资格是何其困难，而放弃却是这般容易。
第二天天刚亮，尹燕给孩子梳理打扮一番，带着思颖去白云小学报了名。
在这个夏天即将燃烧殆尽时，尹燕终于完成了为女儿求学的重任。
尹燕找到陈主任，告诉他，孩子已在白云小学报了名，并感谢他的关照。陈主任有点歉意。
尹燕又给其翔打了个电话，谢谢他和区长的关心。其翔感到很吃惊，说区长已明确答复给一个名额。尹燕没有动容，平淡地告诉他一切已经过去了，“求人不如求己，我相信自己的选择。”
六
8月底，邮差送来了一封信，尹燕打开一看，是前程小学的入学通知书。红彤彤的入学通知书精致典雅，扉面印着前小的校风、学风，背面是教学楼，洋溢着现代化的校园气息。而尹燕看来，那红红的就象是夏天火红的烈日，耀眼烫人。她把入学通知书珍藏起来，因为这张迟来的入学通知书对她来说意味着一种艰辛而无谓的付出。

[刘云云]

　每一个年幼的孩子都应该具有平等的求学机会啊。又是一个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故事！

[流言蒴语]

多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