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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濂]

畸人庄子
李兴濂
《庄子•大宗师》中有一段孔子与子贡的对话：“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侪于天者。’” 畸者，奇也，异也，“独志”也，“独有”也。是一种傲然于世俗之外，摆脱了庸俗观念和市场价值的个性，是一种“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 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的人格。庄子就是这样的一个畸人。他在举世皆同流合汙之时，“高瞻远瞩，特立独行，一国非之不顾，天下非之不顾”，“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 ，“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 ，斩钉截铁地表明了他的处世态度，面对浊世傲然发布的人生宣言。正是这一宣言，使庄子当之无愧地成为后世一切不满现实勇于叛逆并追求自由者的最早师表。
庄子生活的时代，是列国鼎立纷争的时代，游士们只要“其说取合时君”，则富贵立致。而庄子身处贫困而鄙弃富贵，保持与金钱、权势、诸侯、官僚的距离，坚持狷介特立的个性。《史记•老庄列传》载：“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弧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在庄子看来，官场好比一个残酷的争斗场，一旦涉足其间，必然有如用来郊祭之牺牛那样的命运。所以，他宁可游戏于污渎之中，也不去享受短暂的荣华富贵，做统治者的帮凶和牺牲品。“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保持自己的品格和操守。《秋水》篇载：“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渭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剜雏，子知之乎？夫剜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剜雏过之，仰而视之曰：赫！’ 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赫我邪？” 庄子对惠施的相位是极度藐视的，他平视王侯，淡泊利禄，高低贵贱不是由贫富地位决定的，“虽相与为君臣，易世而无以相贱。” 一次，庄子穿打补丁的粗布衣和绑着麻绳的鞋子去见魏王。魏王嘲笑他说：“先生怎么这样疲困呢？” 庄子答：“这是贫穷而不是疲困！读书人有理想而不能实行，才是疲困，衣服破一点鞋子烂一点，只能算贫穷，怎能说是疲困呢？如果说我这是疲困，那也是不逢时啊！现处乱世，不疲困也不可能！” 这种不屈己不从人，独立于天地之间的人生态度，展现了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的孤傲和清白的品格。
正因为庄子是独立于世的畸人，他才敢以空前绝后的胆量，挥动如椽之笔，宣泄心中的愤懑。他骂世道：“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方今之世，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被砍下头颅的死尸相互枕压着，带着枷锁的囚犯相互推拥着，酷刑致残的刑犯们在街头蹒跚着，人们不敢求福，只求避祸，能免去刑戮便是最大愿望了。他骂乱君。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 以致死者积满山泽。魏武侯“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 的奸诈行径。楚王“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 。宋王“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骊龙也！”他骂历史上所谓的贤君明主。“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自以为圣人，不亦可耻乎？其无耻也！”
他骂圣人。“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途，樊然淆乱。”“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他对表面上诗礼仁义，道貌岸然，暗地里盗墓的儒徒进行辛辣讽刺，对富而无耻者以极度藐视。
由此，我们看到了畸人庄子，一个在茫茫大漠中孤傲前行的勇士，他呼喊叫骂，将满腔怒火和愤懑喷向那无道的人世。至今让我们“醒眼”警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