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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晏推荐进生作品《我们的歌》(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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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总目录 -> 故事小说[600字内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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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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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5/09/12
文章: 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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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8-13 周日, 上午5:59    标题: 李明晏推荐进生作品《我们的歌》(续集》 引用回复

17。 紙上聊天
---回佩斯西沙
悉尼 進生



筆直的車道﹐強勁的風。一輛涂成古怪的野戰掩護色的私家車風馳電摯般趕上了平行車道上的一輛亮黃的小車﹐同是萍蹤浪跡﹐行程匆匆。眨眼的功夫﹐兩車間竟樹起了“橋墩”﹕一個中國姑娘﹐從疾駛的車窗裡伸出一隻拳頭又從中彈出一根中指﹐筆直向天﹐凝然地回應從雜色車窗裡翹出的幾根中指。只有迎面扑擊而來的風﹐收拾起指尖的灰塵﹐涼涼的又從捲曲的拳心中穿過﹐傳遞一種強勁而又柔和的刺激﹐去舒展這個造型的起因﹐和傳遞它的激動。
 誰的眼神裡﹐粗野戲謔在減退﹐而憑添一種接受和處於均衡時的寧靜呢﹖中國姑娘用眼角的餘光睥睨着...
筆直的車道﹐強勁的風﹐澳洲的語言。
 年輕的心﹐裹在不同的膚色裡。
 誰能說他們不前程遠大呢﹖
 

               二

 排隊﹐疏疏的﹐人們禮貌地保持着距離﹐不象在中國。一個中國姑娘也在靜靜地等待。
 兩個聰明人走來﹐眼睛一瞄﹐逕直插在了姑娘的前頭﹐目視前方。姑娘本能地後退一步﹐卻又走出隊列朝前走去﹐靜靜地站到了這兩個“夾塞”的同類前頭。夾塞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誰會朝後扭頭看呢﹖
 人們又看到﹑感覺到什麼呢﹖
 聽﹐還是靜靜的﹐不象以前習慣的......
這就好。
                           
(時代報 26/10/1996)

18﹑              友情﹑人生         
               -----
(世紀末我們的故事)
進生

 你到了澳洲才第一次看到大海﹖...想不到你會這麼說﹐...是啊﹐老百姓不容易﹐住在內地﹐青島北戴河﹑秦皇島外打漁船﹐可不是容易去的。現在不一樣啦。感覺怎麼樣﹖好看﹐美﹖怎麼個漂亮法﹖......沙灘﹐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快活很放松﹐陽光厲害﹐光的也有。遮着眼睛在晒太陽﹐不在乎你瞟一眼﹖哈哈﹐有趣﹐那是沙灘美﹐人稀奇﹗不是大海﹗要是大海...﹐來來﹐這是燻肉﹐味道該不錯﹐吃不吃由你。
  我啊是參軍不久就到了珠江口﹐大海邊﹐去圍海造田﹐也是我第一次見海。聽說過吧﹖那年頭到處都造田。內地麼叫圍湖造田﹐象太湖﹑洞庭湖﹐這你知道。我們是部隊﹐就圍海造田。苦着哩﹗冬天﹐上身穿棉襖﹐下身就只能穿短褲了。我在的那個排就管把岸上的石頭往船上搬。船在海上﹐可不是靠着岸的﹐並不總有岸可靠﹐我們常常得下水﹐海水一會兒就會漫過膝蓋﹐淤泥也會漫上來﹐你就又得把棉襖往上拉拉。晚上為等船﹐2﹑3點鐘就往海邊跑﹐不能讓海上的戰友等我們哪﹗等船也苦﹐就那樣穿着短褲在海邊跳﹐凍啊海風大啊﹐到底又是冬天。來﹐干一杯﹐什麼也不用祝﹐就為今天能有機會又在一起聊聊乾杯﹗八年了﹐不容易﹗都活得好好的﹐就不錯。臉紅了﹖喝酒解凍﹖部隊裡那能個個抱着個酒瓶蹦蹦跳跳﹖...對岸就是澳門﹐就是敵情﹐夜晚燈光點點﹐看着怪神秘的﹐那是又一個世界。燈紅酒綠﹐腐朽沒落﹗你得槍桿上刺刀地警惕着。現在開放了了解多了﹐那時不一樣。遇上一個退潮﹐我們的船就會跑到澳門去呢﹐那自然不行﹐就得跳下船﹐努力推﹐船才能靠岸﹐漲潮時就好。海啊﹐不是湖﹐不是小池塘﹐它說變臉就變臉﹐要人命呢﹗..有一個團﹐一團人﹐就活下來倆個﹗正在幹活時﹐狂風大浪來了﹗青灰灰黑幽幽尖尖的一片浪﹐象會跳躍的混凝土泥漿﹐就這樣推過來灌過來了﹗這樣的海見過一次就永遠記住忘不了了﹐那才是她的真德性﹗圍堤上﹐一個戰士正在電線杆上﹐看見了這變了臉的海--然後就看見自己連着電線杆給掀到海浬去了﹔一個正在收拾南瓜的﹐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寒磣到抱着大南瓜下海﹗颱風掀動的海﹐厲害着呢﹗....部隊派了直升機去救﹐好不容易發現了目標﹐吊梯放下去﹐海浬的戰士都沒有力氣爬上來﹐都是機上派人下去把他們挾上來的。一個團就活下來倆個。上級後來把這個團所在的師給撤了下來﹐又派上另一個師去干。....關節炎那是不談了﹐人弄不好就拉痢。
  瞎搞﹖那時就不這樣想啊﹐都挺在理的。再說﹐人在軍隊﹐有些事就很難說﹐角度不同。比如拉練﹐砲兵明明有馬﹐八二炮就得練用肩扛。小小八二炮﹐不輕又不重﹐背在肩上走﹐腰彎象蝦弓。這是順口溜呢﹗還偏不挑好道走﹐練硬功。這個呢﹐倒是應該的﹐打起仗來很難說就不需要用肩扛炮。...圍海造田﹐不能粗粗糙糙就那樣干的。不過那時﹐部隊裡官兵同甘共苦的傳統好﹐還挺得住。吃﹐干嘛停筷子﹖聊聊有味道﹐這些年能聊的人也難遇到了﹐有時真有些悶得慌。數鈔票﹖這個偉大的歷史使命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你在澳洲行﹖也不行﹖那就悠着點﹐...沒關係的。自然沒關係的﹐哈哈﹗你先前說說一起幹活的有德國人﹑利比亞人﹐英國人﹐波蘭人﹐斯裡蘭卡人﹐就是錫蘭人吧﹖還有馬來西亞﹐柬埔寨人﹐老闆是...愛爾蘭移民?他自己生在澳洲。正是五花八門﹐差不多哪個國家的人都有。都一樣打工﹐有意思。都說英語﹖啊﹐不同國籍的人交談時講英語﹐那當然。還有越南人﹖北越的﹖啊南越的。南越解放後度海逃難的華裔﹐花了金條﹐交給政府才讓跑的﹖聽聽﹐傾家蕩產﹐沒死到了澳洲再白手起家。他會說中文嗎﹖不會了﹐只知祖籍是海南島﹐那靠得很近。人很忠厚﹐腦瓜子很靈﹐你說什麼?讓他離鄉背井有我一份功勞?啊,非常間接的﹐而且不是我的本意。再說也從來沒有人在意我們這些小兵心裡想些什麼﹐只要嘴上和行動一致就行。是這樣。這糖醋鯉魚你會喜歡吃的﹐...嘿﹗人啊﹐這一輩子也有意思﹗抗美援越﹐我幹了好幾年呢﹗哎﹐有得說呢﹗那時候﹐從友誼關﹑從老街﹑從紅河上﹐我們去了多少部隊﹗美國有空中優勢﹐為了對付F141﹑F101鬼怪式飛機的高空轟炸﹐全國陸海空三軍中的高炮部隊都輪流去越南輪訓了一次﹐實戰訓練﹗還用卡車一車車把北越軍隊通過胡志明小道源源不斷地送到南越。在那條道上﹐一個司機的平均年齡只有四年﹗那些年頭犧牲了多少﹐該是軍事秘密了。死在美國人炸彈下的﹐不要說了﹔還有落在蘇聯人手裡遭罪犧牲的﹐就太冤了。我碰到過一次﹐差點把命丟了。怎麼﹐辣着了﹖記得以前你習慣了嘛﹐還行﹖澳洲也有辣的﹗該有。...想聽?那次﹐我們團過了紅河﹐就按連隊分散開來。團的股長要下連隊﹐叫我一起去﹐還有一個嚮導﹐三人坐一輛車。我開車。一上路﹐股長就關照嚮導﹐注意標記﹐千萬不要漏看出岔子。...嚮導?也是戰士﹐新兵﹐但他去過連隊駐地。就這樣﹐開着開着﹐等嚮導髮指示好岔進一條路﹐嚮導就是還沒找到﹗天都漸漸黑了﹐你說要命不﹖在越南那地方開車一般是很少開燈的﹐在這種情況下要同時注意道路兩邊和前方的情況﹐人不能不緊張。股長搖下一邊的玻璃﹐探身出外﹐朝前方竭盡眼力察看。我只是個排長﹐並不知道這地區可能遇上何種危險﹐如果我知道自己腳下踩着的油門正把我們三個一起送進那虎口﹐我會立即剎車調頭的。虧得我不知道﹐然而股長嚴峻的姿態分明透露着危險可能逼近的消息。我忽然覺得領子勒着脖子﹐伸手去解﹐可領子已經解開了﹐而那新兵額頭上的汗是淌了有一陣子了。我透過玻璃窗盯着前方﹐路上很清靜﹐樹象竄過來的黑影﹐也沒功夫去想那枝椏和樹葉是否在抖動﹐那上面有沒有旱螞蝗在往下掉。 法國人的碉堡都在,就像我們在電影裡常看見的掀了蓋子炸毀的﹐被火燒燬的﹐....那是戰爭。忽然﹐我們同時發現前面有形狀奇特的一堆堆黑影﹐我立即打開車燈一閃﹐那竟然是由一大堆巨大的木箱子壘起來的界牆﹗股長壓低嗓子一聲喝“不好﹗”他一手已經打開車門﹐半身探出了車外﹐手槍已經在手﹗我腳一松﹐汽車馬達聲一低﹐耳朵裡分明聽見木箱界牆後起了騷亂﹐有噪雜聲﹐探照燈的巨大光柱劃破夜空。“趕快倒車﹗”我也早已擰動方向盤﹐聽着股長的調度﹐迅速倒轉﹐一溜煙地往後跑。一直到確信安全了﹐沒有追兵﹐股長才轉回身﹐大罵那個嚮導。他說﹕你以為這是在國內開車啊﹖隨便走哪都行﹖不認識路﹐就下來問﹖眼睛長哪去了﹖剛纔差一點落入虎口﹗是啊﹐是在北越。那新兵嚮導一聲不吭眼睛死盯着路的一邊。好不容易發現了標記﹐我把車開進去。還是兩邊是樹﹐再開了一會﹐前面不通了﹐祇得再倒回來。躲在樹叢裡的哨兵看清楚並斷定這回頭的車是自己人了﹐才現身出來﹐指引車。部隊當時隱蔽的要求非常嚴格﹐車輛一概偽裝得嚴嚴實實。股長進入連隊帳篷﹐按規定立即跟團部連絡﹐股長說﹕我已經到運輸連連部了﹐今天下午岔到老修那兒去了﹐幸虧沒事...” 這時我才知道險些跑進蘇聯的導彈營駐地去。要被他們抓去﹐後果不堪。友軍﹖鮮血凝成的友誼﹗是啊﹐都是幫同一個朋友。可就是要命那麼嚴重﹗....
  兄弟﹐這瓶xo好酒今天一定喝掉﹐再來點﹐什麼不行了﹐我們多少年沒見面了﹖我離醉遠着呢﹗來﹐斟滿了﹐再慢慢聊﹗....你說什麼﹖要說前蘇聯了﹖是啊﹗張牙舞爪的狂得很﹐那次差點不明不白地完蛋。來﹐慢慢吃﹐慢慢聊﹐如今﹐真連聊天的人都難找了.....
哎﹐我的兄第﹗談談你那澳洲﹗

19﹑ 這風雲這歲月這人生
>>>>>>>>>>>>>>>>>>
---和樂陵詩
悉尼 進生

    這風雲﹐頻頻地將老樹幼樹移栽﹐
    喝一聲“拔起﹗”多簡單﹐
    飄過山嶺飄過陌生的水面。
    瀟灑着一團五千年的黃泥﹕
    斷也悠然﹐
樹老留不盡根須﹔
  彎也悠然﹐
幼杆那在乎四方風雨。

  這歲月﹐無情地將精壯年華緊攥﹐
    說一聲“移栽﹗”好簡單﹐
    飄過山嶺飄過陌生的水面。
  擠壓着一管五千年的苦膽﹐
    往下滴着的心血﹐
重也拉長﹐
輕也拉長﹐
你測堅韌我測那心酸﹗
               
(刊發在<時代報> 22/11/96﹐時聞上海人小楊在拍賣場上競投到了  一座28萬5千元的花園“洋”房。)

      < 雨中一片瓦>
                ------

           真似故鄉﹐鱗次櫛比﹐         
               雨中一片瓦﹐
               如切膚的魚鱗﹐片片沉着﹐
               諧和幽雅。  
青黑﹑桔紅﹑灰藍﹐
               任暴雨濺跳出白﹐
               瓦隙間﹐有苔蘚
無意中沾住濕光點點。
        
  ( 發表在自立快報(大地副刊)21/7/1996及宏觀週刊(宏觀副刊)上)


20。 88年的一封來自丹麥的信
            .....................
前言:
這封信﹐是我來到澳洲幾個月後﹐收到的。寄信人地址姓名是﹕
   Oliver He Xiaoru
J﹑E﹐OHLSENEGADE
   14﹐2TH﹐ 21oo
   KBH﹐o+1﹐
   DENMARK.
  誰會從丹麥寄信給我呢﹖當時我住在布里斯本﹐那地址只有香港的姐姐﹑國內我家人﹑母親﹑弟弟﹑系裡同事知道﹐許多朋友處都還沒通知﹐一來心情不好﹐二來還不穩定﹐怕又會搬家。我拆開信一看﹐竟是他﹐我在三線企業共了六年的同事﹐我還以為現在他會在墨爾本某處呢﹗來到澳洲後的第一周﹐就按約定給他父親(國內)去了信﹐告知我到了澳洲布里斯本﹐因為他說過將離開帕斯到墨爾本去﹐以後暫時通過他父親聯系。至今還記得在國內收到的他的第一封信﹐僅兩三句話﹐象是寄自帕斯附近的某農場﹐但是興高彩烈﹐說勤工儉學的路子這輩子是走定了﹗他專業本是金相學﹐畢業時成績優秀﹐人鬼精靈。有年中秋夜﹐我們曾一起通宵晃蕩在湖南衡山裡(還有來自北航的小趙小李一對兒﹐西北工業大學風洞專業的小成﹑南航的小唐)。到得澳洲5個多月﹐卻同他一直沒有聯繫上﹐現在﹐他竟已到了丹麥﹗他的這封信﹐當時也通告了我的布里斯本的夥伴們﹐我同他們同租了兩房一廳﹐記得讀後是一室唏噓﹑心頭不知為誰冷﹗

原信如下﹕
   
 老朱﹕你好﹗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終於和你聯繫上了。當你到澳洲時﹐我已經被解遞出境了﹐很可惜不能悟面了。我是大難不死才逃到丹麥來的﹐比其它送回國的人要幸運些﹐不過現在生存還是很艱難的。
 你(會)問我是如何到丹麥的﹐這是很有戲劇性的﹐不是一句話可以說清的。在我延長簽証被拒絕即逮捕後(當時我還在上課﹐並未非法居留)﹐因為我女朋友還在澳洲﹐我還是準備回國後﹐三年之後再回來(自己買機票三年﹐澳洲政府買機票要五年)﹐我們決定自己買機票。我們買的泰國航空公司perth--廣州的機票﹐其中要經過曼谷﹑香港﹐而經過這兩個地方必須有過境簽証。我當時被關在遣送中心﹐失去自由﹐機票也由移民官保存﹐我的護照由移民局的人去泰國領事﹑英國領事館辦的過境簽証﹐直到我被押上飛機﹐坐下後給我機票和護照﹐我算自由了。飛機到曼谷後﹐由於要轉機﹐我下了飛機就往出境口跑﹐澳洲移民局是交待泰國航空公司直接送我回國的﹐我到出口﹐馬上辦好入境手續﹐然後跑到公共汽車站一直坐到天亮﹐然後我去市區找了一家旅社住下﹐就開始想辦法留下。但是泰國很窮﹐很亂﹐又沒有什麼移民法﹐唯一的辦法是花錢買身份證﹐但花費很大﹐或者買台灣護照和新加坡護照﹐由於很容易上當﹐我也不敢走這條路。再一條路就是做非法移民﹐在泰國有許多從大陸云南﹐經過緬甸到泰國的非法移民﹐有的住了十幾年了﹐總之要找口飯吃都還容易﹐我找到中華會館﹐幾個中國人還是很熱心的﹐只要我想留下來﹐他們可以安排我到台灣人開的工廠工作﹐生活是沒問(題)﹐我看也不是辦法﹐就想到其它國家去。我跑遍了在曼谷所有的大使館﹐申請旅遊簽証。我們的咖啡色的護照﹐大使館一看就說(要)回北京簽証﹐最後是阿根廷和波蘭給了簽証﹐還有以色列也準備給簽証﹐但我(看)了他們大使館的情形﹐很恐怖﹐就沒有再去。我在泰國的簽証快要到期了﹐我還沒有找到出路。去阿根廷太遠﹐機票要3000美金﹐我在泰國又延長一次簽証﹐便又到希臘和丹麥大使館申請簽証﹐最後希臘和丹麥都同意給我簽証﹐這樣我就準備啟程赴歐洲了。我坐的是羅馬尼亞航空公司的飛機﹐第一站是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的阿布扎比﹐在那裡我也可以跑掉﹐但我還是想到丹麥。轉機後第二站是羅馬尼亞的布加佩斯特﹐在那裡停了五小時﹐那(之)後轉機去東柏林停二小時﹐最後到哥本哈根的。前前後後總共流浪了近五十天﹐花費也不小。我最主要的經驗是不要對澳洲政府抱幻想。我在澳洲時和你現在的想法一樣﹐想好好學英文﹐然後上大學﹐不想做非法移民。所以拼命打工交學費﹐最後落得這樣下場。早知如此﹐一到澳洲我們就該做非法移民﹐英語也不是一朝一夕學得好的。在生活中學比在學校學要實際些。老朱﹐我不知你的打算怎樣﹐將來有什麼想法。我知你姐姐很想讓你讀好書﹐讀出名堂來。但實際的情形是很困難的。交這樣昂貴的學費是花不來的。你倒不如給夫人辦好出國手續一起來澳居住﹐就當作自己是澳洲公民生活就是了。澳洲沒有身份證﹐找工作比歐洲容易得多。(在丹麥)我到現在還找不到一份穩定的工作﹐這是我得出來的教訓。在澳的中國學生早晚都要做非法移民的。如果想從澳洲去其它國家﹐據我目前知道的情況﹐南美洲是容易去的﹐但一定要在簽証過期以前辦。阿根廷﹑烏拉圭﹑巴拉圭﹑委內瑞拉等國家是歡迎外國移民的。還有蘇裡南﹑巴拿馬當時在曼谷由於要等待三個月的時間才能答復給簽証﹐所以我就沒有去辦。巴拉圭我從報紙上看到很多台灣去的中國人花一千美金就買到永久居民。南美洲的中國人最近增加許多。到歐洲來是不易生存的。前幾天﹐我在這裡遇到一對上海男女﹐已在歐洲流浪了三個月﹐去了許多國家﹐但還是沒有找到辦法。老朱﹐以上是我的經驗﹐給你參考。望來信談談你的打算。現在我們是只能先求生存﹐有了生存才有發展。希望你去墨爾本後保持聯繫。我女朋友目前在墨爾本華人餐館打工﹐暫時是穩定的。如果有什麼事可以互相幫助。好﹐不多寫了﹐望常來信。
                  祝
                      平安順利
  
                   簽名(略)
                          26/11-88
          
                          哥本哈根  後記﹕
   信中的我的這位朋友﹐後來在丹麥的一家意大利餐館找到了一份工﹐老闆幫助他申請了一年工作簽証。六四事件後﹐他在丹麥申請永居﹐丹麥政府接受但必須離境申請。他便離開丹麥到了美國。而我由於在悉尼停下了﹐沒去墨爾本﹐後來便跟這位朋友失去了聯繫。 雖然是寄給我的信﹐終究沒有徵求寫信人的意見﹐所以姓名略去了。我之所以將此信交大洋報【居留歲月】﹐是因為該信的某種代表性﹐一種絲毫不作假的當時的真實﹐雖然千人各面﹐現在你可以評價它﹐但無權去修改它﹐或歸避它。中國人的歷史﹐歷來由着掌權者改來改去﹐滿是粉飾和謊言﹐而他們中是連一張真實的臉面都難以找到的﹐還向“子民”侈談什麼“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現在21世紀了﹐人民可以自己書寫歷史了﹐我們不干誰干﹖ 【居留歲月】﹐現在是交在我們自己手裡去回憶補寫﹐我希望它從一開始就求真實﹐然後才談得上其中會有的善或惡﹐美或丑。我也很高興已經有許多朋友提出了更具體的看法﹐比如“亦然”。她提到的六。四暴行﹐大洋報的【居留歲月】中或許該有一記念專輯﹐選十幾年來澳華文壇上的紀念文章﹐一年數篇﹐“編年史”般讓她留傳下去。澳華文壇再幼稚﹑再弱小﹐這件小事還是該有能力做去的。
  (刊出在大洋報(居留歲月))

21﹑紀念“八。九-----六四”專輯

  1) 千夫指的“婚姻”
          (1995年6‧4紀念日)

    這又不是結婚紀念﹐有金婚﹑銀婚﹑銅婚﹑瓦罐婚﹐可她卻年年來混﹗她是一團擺脫不了的粘乎﹑一片會遮暗週圍的陰雲﹑一陣無形的腥風﹑一個敗興的精靈﹑一雙無處不在的死魚似地盯著的眼睛﹐一個──“他栽了﹗”的詞﹐一根“千夫指”﹐真使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地知道空氣在繼續被污染。
    真有大災難了﹐倒也不怕﹐可這是針尖大的幽靈之火若有若無﹐不防就玄乎﹗
    去翻翻歷史﹐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可曾如此款待過這樣的幾個小醜﹖又得派人把他們“藏”起來﹑“趕”開去﹐為什麼﹖誰出的餿主意﹖能讓腕上手錶裡的分分秒秒容易過﹖哦﹐那是為了“嚇”﹑為了“防”……
    他們怎麼不早死﹖

    過去太沉重﹐國家太古老。皇城依舊主人換。可舊氛圍漸返回﹕說是“同根生”﹐“相煎總太急”……
   竇娥冤﹑尚方劍﹐天子腳下京城里﹐六月飛大雪。一而再﹑能再而三﹖﹗

   幾百萬對幾百萬。老爺子有王鬍子。什麼巴金﹑關漢卿﹐都是屎克螂﹗(注一)誰要見不到馬克思﹐叫他去找自己的老同志﹐打個地鋪擠一擠。回頭說你老馬(克思)﹐年輕時讀大學﹐不也曾夜裡拿石頭子兒砸碎人家的玻璃窗﹐還在靜悄悄的街上笑呵呵﹖可還記得那俏皮的酒店老闆娘坐在你懷裡﹖再……說﹐你……老馬屬哪一人種﹖﹗(注2)

  祖上教訓﹕人與人不能比。
    
  ……秦香蓮﹑包龍圖﹐烏紗帽不要﹐龍虎鍘下添棺材﹗說多少﹖一百﹖一千﹖

  從長計議﹐不能讓這不明不白的糟糕婚姻誤歲月。
  立個碑﹖花點錢﹖還是找個現成的替死鬼﹖……絕對不能給那幫“不穩定因素”官兒做﹗你不睜眼瞧瞧﹐出去了──怕死鬼﹗向洋人討visa﹐進廟當和尚﹐離婚卻又嫁人﹐鑽進紅燈區﹐貪污又腐化。編花邊新聞換美元﹐竟給人算命﹗這些人回來了一定禍國殃民﹐不行﹗關門﹗

  皇城里﹐深呼吸﹐長吁氣……再耐心等一等﹐最後一秒正過。
  等來年吧﹐老伴﹗鮮艷艷的太陽又昇起。啊明天──不﹐今天﹗雖說強扭的瓜不甜﹐總是等著要做的事太多﹗
  水到自然成﹐緩稱王。

(1995年刊登在〔時代報〕文苑。
注一﹕王震(1986年12月31日)在中央黨校講演﹕。。。你不是有三百萬大學生嗎﹖我有三百萬解放軍﹐我要砍他媽的一批腦袋。什麼方勵之﹐巴金﹐都是民族敗類﹐社會渣滓。誰要是贊成鄧小平退﹐誰就是三種人。
注二﹕取之<馬克思的青少年時代>一書中的細節) 

2) 哀悼在黎明之前
( 為悼念鄧小平逝世二週年﹑“六‧四”十週年而作 )

一直追求着黎明﹐黎明將至﹐他卻無可挽救地衰老死去。
 幾十年前﹐他成功地為中國的黎明而戰﹐他永遠有堅定的信念﹕陽光會照耀中國。
 他是一個老戰士﹐也是一個贏得了勝利的幸存者。
 他自豪地歡笑着說﹕我是人民的兒子。
 人民啊﹗
 幾人孑立﹐只見年輕的背影凝然在低頭默哀。風吹動他們的黑髮﹑白衫和褲腿﹐壓彎了兩邊的幾棵小樹。眼前﹐聳起着新墳﹐泥土裡夾雜着被鋼鐵擊斷了的青草。
 遙遙天際﹐是長城似的﹑比長城還長﹑比長城還厚的灰暗的雲牆﹐堵在天邊﹐遮在天邊﹐曙光被擋在後面。
  襯着雲陣的是致哀者腳下山坡濃重的弧形暗影﹐沉沉的泥土﹐搖動的草尖﹑肅靜的人形。
 這也是一個凌晨----一個歲月沖淡不了的﹑歷史莊嚴地護衛着的那個沉重而真實的凌晨﹕黎明前有大雨﹐許多年輕的生命消失了﹐沒等親朋父老哀悼﹐逝者的名字就被熟練地抹上了污垢。
 宛若長歌當哭﹐雨水的沖洗曲曲折折﹐漫過躁動後沉默的地表﹐挾帶着難言的生者之哀﹐將大地洗刷得干乾淨淨。人說﹕黎明﹐對黑暗遲鈍﹐對光明敏感﹔稀罕地﹐歷史還顯示出另一種啟示﹕黎明﹐是一種混沌﹐並不簡單歸結為黑夜與光明之間一個萬紫千紅的時刻。偶然地﹐她又成為生與死的強硬分界線。
 他就選擇了這個時刻﹐自然地死去﹔親朋父老﹐哀悼在這個黎明之前。
 深長的背景裡﹐沉靜地站着歷史﹑赤7d知和母親﹐面對老戰士留下的短暫的空寂和人世間又恢復的慣常喧囂﹐諦聽着時間的流逝......
  
(初稿於1997年2月20日﹐1999年清明節修改後定稿.刊出在大洋時報〔八味文苑〕)

     3)             蘇三起解
                 ------
              (2000年6‧4紀念)                           
   這篇短文當然不是談真的“蘇三起解”那段小折子戲﹐這是當我在電視機的屏幕上看到米羅塞維奇罕見地形單影只發表講話時﹐忽然想起的四個字﹐便用來作了題目。在那篇令我感動的講話裡﹐自認下臺的總統米羅塞維奇恭賀反對黨候選人柯希圖尼查先生竟選總統成ٶ
'5c﹐祝愿南斯拉夫人民未來順利。臨了說他將休息一段時間﹐希望同家人在一起。還說﹐他不會放棄政治生涯。我倒有些欽佩他了。
   原該很正常。政壇上﹐勝敗本也是“兵家常事”﹐無須經血刃而變換---用時下的話來說--“公仆”。誰會因整理家居內部衛生﹐就去撕裂自己的內臟呢﹖﹗
   然而﹐政客的戀棧﹐和因戀棧引起的爭斗﹐在一些地方﹐可非同尋常。
   米羅塞維奇在屈服之前說﹕“西方承認反對派領袖在大選中勝出是個陰謀﹐目的是將巴爾干半島置于美國為首的操縱之下。”他的政府也發出了警告﹐要鎮壓反對派﹐“防止”和“處份”南斯拉夫境內任何顛覆政府的活動﹔政府聲明﹐“根據法律﹐必須制止任何危及公民人身安全和財產的顛覆活動。”於是坦克便堂皇地上了街。一位賣青椒和黃瓜的柯奇克先生說﹕美國人因為米羅塞維奇而懲罰南聯全體民眾﹐但現在卻又不設法幫南聯民眾把他弄走。他還說﹕只要想法不同﹐便是全民公敵﹐這種宣傳真是瘋狂。假如必須作戰﹐那就開打。你看﹐證據和狡辯都有了。鐵證如山。
   江澤民先生(或套用袁瑋先生的用語---他們的書記﹐)在說了“我憎恨腐敗”﹑“我們完全理解學生要求更大民主自由的激情”之後又說﹕“但是﹐我們不可能允許懷有不良動機的人利用學生﹐以民主和自由為藉口推翻政府。”你能要求他去解釋那‘不良動機’是如何在‘法律’上定義﹐那‘利用’和‘被利用’﹑以及這“推翻政府”又如何界定嗎﹖一種感覺嗎﹖誰的﹖人民的﹖還是一位或幾位不過是曾‘被任命’的官員的感覺﹖能允許用一根小指頭去觸模一下確證其存在(以避免如“皇帝的新衣”那樣的陷阱)並能定時檢測而用儀器顯示嗎﹖我相信很看重“代表先進的科學的生產力”的江澤民先生至多會直視着你的眼睛﹐告誡你﹐會將它納入‘課題研究’﹐---然而學生卻必須為這些高深而又簡單的問題先行倒下﹗
  這是屬於用同一種邏輯書寫歷史﹐出招和套路並無高下。這類政客一拍即合地用著現代的語言演練著兩條血腥的古老智慧----那就是﹕“手撫人家的棺材﹐自己的心才不會哭泣﹔咬掉對手的雞巴﹐自己才不會絕后。”王丹說江澤民現在是在“演戲”﹐那原該指的是一流演員---即表演家藝術家﹐他們總是身心入戲﹐遠非二﹑﹑三流者可比﹔運用到政客政治家身上﹐自然是說其信仰的老練和運用理論的老到了。
  米羅塞維奇的這一頁﹐無疑是已經翻過去了。一年一驚魂的六‧四事件﹐鄧小平至死八年不悔﹐之後擔在江澤民先生的“道義之肩”﹐不過兩年多﹔江先生說那番話﹐我想﹐不過是勸君稍安勿躁﹐前途還遠着呢﹗
       
    (2000年刊登在〔東華時報〕副刊﹐副標題是現在加的) 
       
    4)      天安門女兒的歌
          *********************
         (八。九民運13周年紀念)
             澳大利亞   進生 


  她在等女兒回家﹐她正在準備生日蛋糕上的蠟燭。女兒一歲生日時﹐還沒有想到有生日蛋糕這種事;該點燃兩支生日蠟燭時﹐是在媽媽家裡﹐祖孫三代﹐一個不缺﹐真的是全家歡樂在一起﹔女兒三歲生日﹐她已來到澳洲﹐只有越洋的電話與照片留下了印痕。第四支﹑第五支﹐她迅速地默數過去﹐多年來就是這樣數的……現在﹐她已經數到六支了﹐從這組生日蠟燭隍7d始﹐生活又開始平靜下來﹐女兒來到了澳洲﹐在她的眼前一點點地長大。
  又10年過去了。此時﹐她數好16支彩色的蠟燭﹐而一束從花園裡剪來的紅玫瑰已經插在瓶裡﹐擺在桌子上﹐桌布是洗過燙平了的﹐女兒愛吃的幾個小菜也已經配好料。她想着女兒﹐就等着客廳裡的門鈴響了。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那是另一扇門﹐是廚房通後院的那扇門被推開了﹐女兒淚眼汪汪地沖進來﹐因氣憤傷心小臉蒼白﹐她急切地過來拉住媽媽﹐仰臉說:"媽媽﹐喜鵲騙了你﹐它不是吉祥鳥﹐它壞﹐它吃小蜥蜴﹐還抓傷了蜥蜴媽媽的頭﹗我親眼看見的﹗快去救救蜥蜴媽媽﹗"那時她幾歲啊﹐個頭剛剛高過餐桌。從此﹐每當在花園裡看見喜鵲高高蹲在枝頭﹐冷漠白色的眼圈隨着漆黑的頭微微轉動﹐暗黑的羽毛夾着刺眼的白色﹐天幕更襯托出那突出嘴喙的尖利﹐這整個形像﹐使她心裡產生莫名的恐慌與疏遠﹐她會情不自禁地象女兒那樣﹐立即警惕地察看﹐四週是否有被喜鵲的目光懾住了的蜥蜴﹐那些在磚道﹑後院的板條間﹑花圃圍堰上時不時閃現﹑靈巧地爬來爬去的小生命;──沒想到﹐一雙還未諳人世的眼睛觀察到的"細微末節"和擊起的激烈反應﹐竟戰勝了一個成人幾十年來人云亦云的對喜鵲的觀念。喜鵲﹐那鐵色的嘴喙與黑白相間的色塊飛來飛去﹐花園裡就沒有了平靜安寧﹗那條大蜥蜴﹐肥碩而顢頇﹐也遍尋不着﹐只是從小蜥蜴不斷涌現﹐猜測它還幸運地健在。
  "您有一個多好的女兒﹐每天晚上我跟老伴睡覺時﹐都看到她書房燈還亮着。"瓦爾特夫人說。她正站在籬笆旁同她聊天。女兒學習很好﹐書房裡那玻璃櫃中滿是獎盃。而在女兒眼裡﹐她首先喜歡的卻是"瓦爾特太太家的鴿子"。
  那年﹐她倆搬進新居﹐而新貌7b識的鄰居瓦爾特家後院那簡易暖房的窗子裡飛進了一對鴿子。細心的夫人發現它們飛進飛出忙活着筑窩﹐"我高興極了﹐天天為它們禱告﹐……那兩顆鴿蛋﹐真牽着心哪﹗"她回憶道﹐"……後來﹐小鴿子會飛了﹐我把暖房的門也開着﹐擔心着有天它們會飛走不回來。它們終於飛走了﹐一隻小鴿子卻留了下來。"瓦爾特夫人高興地說。這只鴿子﹐體形丰滿﹐儀態端莊﹐正在草地上緩緩地踱着步﹐它也飛上樹﹐或蹲在籬笆上﹐朝這邊瞅瞅朝那邊看看﹐逍遙地飛去什麼地方但總會回來。
  "它現在是我們家庭裡的一員﹐都幾年啦﹐"
  "你天天喂它嗎﹖"女兒問。
  "不﹐不天天喂﹐……我這麼大年紀都很勤快﹐瞧這花園﹐都是我同老伴打理的﹐我可不想它反而變懶惰了﹐"夫人朝女兒擠擠眼﹐哈哈笑起來。
  "媽媽﹐我們也要有這樣一隻鴿子﹐多好﹐它天天飛走也天天回家﹐"女兒仰起臉﹐那眼睛﹐象是瞅進了自己心裡。
  春天了﹐她在西窗下種了幾棵在家鄉稱作"夜開花"的蔬菜﹐為此搭了一個花架;入夏後﹐藤蔓攀爬﹐蔚成一片濃蔭綠色。有一晚﹐女兒貼着窗往外望那綠葉和白花時﹐忽然小聲叫起來:"媽媽﹐快來看﹐鳥窩﹗"
  離窗玻璃不遠﹐碧綠的葉叢中﹐燦然的燈光下露出鳥窩的一角﹐可以看得見一隻鴿子蹲伏着。什麼時候它們悄悄地構筑了這樣隱蔽的家的﹖還正好在遮蔭下﹐室內瀉出的燈光似乎並不驚擾它。母女倆站在窗子這邊﹐看着﹐歡喜地握着手﹐一個小小的夢想誕生了。第二天﹐媽媽告訴女兒﹕"窩裡兩顆鴿子蛋﹐千萬別走近去"﹔過了幾天﹐女兒告訴媽媽:"我看見鴿子爸爸了﹐它倆象是換着蹲在鳥窩裡﹐";"媽媽﹐我可以撒些麥片在附近地上嗎﹖"──"媽媽﹐它們沒吃﹐"──"媽媽﹐麥片少了一半﹐它們看見了"──從發現小鴿子孵出來的那天起﹐雖然隔着一層玻璃﹐那小生命就象誕生在家裡。清晨﹐當晨光照亮綠葉﹐小鴿子仰着脖子叫着﹐鴿子媽媽鴿子爸爸飛來飛去尋食喂食時﹐女兒得意地對媽媽說:"我撫摸過小鴿子了﹐昨天放學後﹐瞧它們瞪着小眼睛看着我﹐一聲不響﹐鴿子媽媽又不在﹐小鴿子身體暖暖的﹐我沒敢多摸﹐我真擔心它們會摔到鳥窩外頭來﹐它們會嗎﹖"母親卻告訴女兒﹐"小鴿子很快就要學飛了﹐"她們開始擔心起來。
  那天早晨起來﹐發現鳥兒不見了﹐花架上只有空空的鳥窩一動不動地掩在綠葉下﹔傍晚時分﹐夕陽西下的余輝映着綠葉白花﹐鳥巢依然是空的﹐花架下的麥片第一次沒有被鳥兒啄食過。她心裡空落落的﹐女兒更是沉悶了好久。常常地﹐她會拉開窗帘﹐瞧那鳥窩﹐仿彿那裡又響起了小鳥的啁啾。
  秋天來了﹐窗外的葉兒黃了。一個週末﹐她撤去了藤藤蔓蔓﹐也稍帶移掉了那細枝枝編成的鳥窩。春天﹐她又播下了同樣的種子﹔夏天時﹐西窗外又是一片碧綠的葉子和白色的花。還會有鴿子來筑窩嗎﹖母女倆懷着希望。一天﹐女兒放學回到家﹐書包放下就進了後花園﹐她忽然興奮地回頭大叫起來﹐"媽媽﹐它們回來啦﹗它們終於回家啦﹗媽媽呀﹗"
  真的﹐園子裡飛來兩隻小鴿子﹐落在草地上﹐時而飛起時而落下﹐健美的身姿透出令人懈意的到家的自信。女兒沒有弄錯﹐就是它倆。
  "我想﹐鴿子有很強的方向感﹐它們記下了西窗外的綠蔭﹐"母親說。
  "我想﹐它們還記得我撫摸過它們。"女兒說。
  不管怎樣﹐這一對鴿子﹐現在是她們家庭裡的成員﹐雖然它們從來不需要進屋。每個週末﹐女兒是一定按排時間同兩隻小鴿子"聯絡聯絡感情"的﹐如喂一點麵包啦﹐嘗試再摸摸它們──可惜至今沒成功﹐每逢這種時候﹐她會大聲對它們說﹕沒關係啦﹐你們能回來我和媽媽就很滿意啦﹗
  母親的目光落到窗外﹐眼前是一片碧綠﹐心裡卻想着女兒﹐一個懂事的孩子﹐轉眼就算大人啦﹗

  門鈴突然響了﹐一個冷丁﹐母親從沉思中回到現實。"來啦﹗"當母親旋動把手時﹐女兒那着西裝短裙﹑背著書包﹐因走路而有些發熱的樣子﹐明亮的眸子一看見她就閃出的親昵和快樂已經映現在腦海浬﹐那總是隍7d門後女兒給她的第一印象──然而﹐今天不是﹗
  一大蓬濃郁的紅玫瑰出現在母親眼前﹐那花兒搖晃着﹐直衝着她胸前貼過來﹐她不由得退後一步。花兒一歪﹐女兒那張映紅了的笑嘻嘻的臉出現了。
  "媽媽﹐我回來了。"
  母親幫着從女兒肩膀上取下沉甸甸的書包﹐一邊問道:"同學送的花﹖"
  "不是﹐不知道是誰送的。放學了﹐老師通知我上辦公室去取的﹐說是花店送來的﹐沒有署名﹐只寫着祝我生日快樂﹗"母親發覺女兒臉上微微泛紅。
  "那會是誰呢﹖"
  "媽﹐管它是誰送的﹐我把它插瓶裡了﹐"
  母親不安起來﹐這不安使她沉默不語。她把女兒的書包放進書房﹐瞥一眼正在擺弄花的女兒﹐叮嚀一句把校服換了洗洗臉﹐便進了廚房。
  她當然感受到了那片刻停頓的意味深長──﹐媽媽在擔懮和猜疑﹐難道她不好奇嗎﹖她也想知道是誰送這樣艷麗的翠綠紙包着的16枝玫瑰﹗可誰能告訴她﹖她將花小心插入桌上的花瓶﹐使媽媽的那幾支花裹在花束中間。幸好﹐瓶口寬﹐全部插進去了﹔現在一共多少枝了﹖這很重要嗎﹖當然不重要﹗因為今天﹐全世界的花都是為她開放的﹐她當然就不會拒絕或遺棄這一束花﹐那是友情﹑祝福﹐是某種使人心跳的東西。難道她可以在中途把這16支美麗的玫瑰簡簡單單地送給過路人﹐然後告訴他們﹐行行好﹐把花拿去吧﹐花這麼好看﹐誰都會喜歡的﹐除了我﹐因不知道誰送的玫瑰花便怕﹐我不能要──媽媽要擔心的﹐──誰聽了都會一本正經地說:"小姑娘﹐這可是個嚴重得不得了的問題﹐這花我就收下吧﹐可它們真是玫瑰花嗎﹖"哎﹐他們壞著呢﹐拿了花還要賣乖笑話人的﹗我呀﹐考慮過了﹐花收下──以後呢再去打聽﹐悄悄地自己找出真相﹗而今天﹐我當然快樂﹐也要媽媽更快樂﹗
   一番梳理﹐換上了短衫和牛仔褲﹐又利索地從書房取來吉它﹐ޘc弄一陣後﹐她羞澀地朝母親瞥一眼﹕媽媽﹐讓我彈首歌吧﹗生日派對可不能沒有歌聲。
  她眼瞅着西窗外那綠樹和流雲﹐柔柔地唱出了聲音。桌上的玫瑰花瓣也輕輕地顛動了一下──象是一片風跟著吹了進來﹐又象是花感應著聲波裡騰起的那款深情。她的嗓音圓潤動聽﹐雖然稚嫩﹐還有些顫悠﹐但很快平穩起來﹐甚至有些漫不經心的意味。

There's a baker, in his kitchen,
There's an old bloke on the land
There's a grocer, at the market,
There's the guy who lends a hand.

We are one,but we are many,
And from all the lands on earth we come,
………

母親屏息靜氣地聽着那歌﹐她為自己聽出了歌詞的來源而微笑起來。這是幾年前澳大利亞人民辯論"Queen or Country"時到處響起的兩首著名的歌──"The People's Protest”和“We are Australian"的混合片段﹐再加上象是女兒即興而作的歌詞。那兩首歌﹐一首歌頌紅土地上幾百年來和平安寧和睦的生活﹐另一首則更年輕而充滿激情﹐呼喚著更五彩的美好未來﹕

I stood upon the rocky shore,
I watched the tall ships come,
I am the ancient heart,
The keeper of the flame,
           ………

   她聽着﹐貼近地感受到了女兒的呼吸﹐心靈深處起著共鳴﹐那就是能理解和同時擁有這樣的兩種讚美是多麼幸運﹗

We see a country for every one of us,
Where everyone has a say,
Where the decisions stay with the people,
That's the Australian way.

          Never stop half way
along the path,
Keep going,you can
………

   女兒唱着﹐臉轉向母親﹐靈魂卻象是從那歷史遙遠而又親近的起點走來﹔母親聚精會神地傾聽這來自遙遠而又清晰的歌聲﹐目光卻留在桌上那一束依然能分出濃淡的玫瑰叢中﹐困惑著這兩者之間是否也有著某種使人心安的關聯和啟示。
   年輕的澳大利亞人﹐目光柔和而不羈﹐就象自己的女兒﹐就像她唱出的那歌詞﹕

I come from the dream time,
We are one,but we are many,
And from all the lands on earth we come,
We share a dream,
And sing with one voice,
I am ,you are, we are Australian.

   母親把視線從女兒的臉上移到那彈動着的靈巧手指上。她現在已經是在坦然地欣賞那一束玫瑰花了﹐她發現無名人送的花顏色濃郁﹑紅得熱烈﹐真容易引起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她忽然在心裡嘲笑起自己)﹐而採自自家後院的花相比之下則更坦然舒展﹐紅得明亮﹔──都是玫瑰啊﹐在給女兒吉祥和祝福﹗"我們"……"we are Australian"……她忽然有一種極其強烈的衝動﹐想跟一個自己最親近的人說句什麼﹐眼淚湧上眼眶。她敢緊調轉頭去﹐卻撞上了另一蓬濃郁的紅色。記憶深處﹐一灘紅色在漫延過來﹐象蠕動着的一個怪獸﹐淹沒着她想看清的場景……她閉上眼睛﹐任憑大顆的淚珠流進心裡。
   女兒的歌聲遲滯了一瞬間﹐又若無其事地順暢起來。歌聲裡仿彿有母親拉動窗帘放進來的清新陽光﹑有窗外棚架上小巧的鳥窩裡乳鴿的咕咕聲﹐有小紅鏟笨拙地在翻動泥土﹐突然找到了一條蚯蚓時小女孩的驚呼﹐還有一根小手指輕輕觸動花蕾時的溫柔﹐頭上枝條間鳥兒的和鳴﹐太陽照耀着胭紅的玫瑰﹐……
  母親睜開眼睛﹐重新把整個注意力給了女兒﹐女兒揚着沉思著的臉﹐指尖輕柔地按動著琴弦﹐象是在側耳傾聽四週細微的聲響﹐又象夜晚她倆一起站在草地上﹐仰望遙遠的寧靜和猜想著深處潛藏的噴涌﹐卻又捕捉到身後莫名的鳥兒在葉叢中鼓翼的啪嗒聲…… 
  她忽然撥出了一個深長的和音﹐新的旋律帶出的歌詞﹐清晰而深情﹐那是她用母語唱出的歌﹕

      我的翅膀﹐附着在媽媽的夢想上
      渴望飛翔
      東南西北﹐所有的方向
      世界天天都不一樣

      我的翅膀﹐附着在媽媽的夢想上
      我能飛翔﹐
      我常看着你﹐還想着他鄉
      每天我一定要知道得更多
      才沉入夢鄉      

   母親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她注視着女兒。

      月亮真圓﹐夜霧清涼
      我同媽媽並肩站在草坪上
      星空在眼前﹐憑你仰望
      媽媽﹐她催動着人去思想
      古時候人眼裡
      可還是這些星星
      那裡放得下多久的夢想
      她眨一眨眼﹐寧靜又美麗
卻是多少人間光陰
      始終在前方 
      她可飄着這兒的花香

      路途已不再遙遠﹐媽媽
      風兒呀始終吹向前方
      我的翅膀﹐附着在媽媽的夢想上
      我在飛翔      

   女兒緩步走來﹐靠近母親﹐屈膝蹲下﹐明亮的臉兒仰起注視着母親﹐微笑着和着琴聲舒緩地唱道﹕  
      夢裡﹐我也知道
      你常把手輕輕放到女兒頭上
媽媽﹐象拂來一片花瓣
      帶着芬芳
      今天﹐女兒她已經長大
      再讓我牽起您的衣衫
      繞着媽媽轉上幾圈
      心裡旋起的歌呀
      勝過綴滿枝頭的相思花串

   她站起來﹐邊彈奏邊向房門走去﹐聲音更加甜美﹑大膽﹔母親看着女兒的背影﹐那扭動着的柔軟腰肢﹐彈動的舞步……在門邊她突然一個優美的轉身﹐側面看着母親﹐兩眼晶亮﹐揚着眉毛﹐故意摹仿男聲唱道﹕

      今天我已經年方二八
      媽媽﹐媽媽﹐
      人人都會說
      這是花樣年華
      小姑娘從今藏起秘密
      她有了另一雙翅膀
     
   母親捕捉到了她詭詰的一瞥﹐便故意疑問地看着女兒。

      她就象一隻小鴿子
      小小的翅膀讓人驚訝      
在風中﹑在雨中
      也在金色的日落中
      那怕路途再遙遠
      飛去了總能又飛回
      飛回 
      媽媽思念的心房

   "媽媽﹐我永遠愛你"﹐女兒放下吉它﹐走過來坐到母親身邊﹐兩臂圈住媽媽的肩膀﹐臉兒偎向母親。
   "女兒﹐我也永遠愛你﹐"母親認為自己說出了這句話﹐事實上卻只是說在心裡。
   "媽媽﹐"女兒聲音裡﹐明顯地有着撒嬌的成份﹐"談談爸爸吧﹗"她突然輕聲說道。
   一陣靜寂﹐悠長得仿彿心跳都停止了﹐耳朵裡卻有一種鳴響。眼前﹐火突然燃燒起來﹐飛濺在大街上﹐在擁擠奔跑的人群裡分割着﹐人倒下的地方濺起了紅色﹑拖出怪誕的圖案……她無法知道﹐他是在哪一刻不見的﹖她只能看見﹐火的反光映亮了無數悲憤的臉﹐也映亮了黑暗的背景深處﹐一座皇城﹐千年的巨獸﹐蹲踞着無動于衷……黎明前好大的雨﹐許多年輕的生命消失了﹐沒等親朋父老哀悼﹐逝者的名字就被熟練地潑上了污垢。雨水﹐無情地漫過躁動後沉默的地表﹐將大地洗刷得干乾淨淨。公主墳呀長安街﹗問天地蒼茫﹐何處能致哀﹖──此時﹐女兒卻敏銳地捕捉到﹐母親獨自沉思時臉上常見的悲哀只閃現了一下﹐就消失在看着她的慈愛目光中。今天﹐她不是原來也想談論這個話題的嗎﹖自從那個夜晚﹐她不是夜夜在心裡默禱着有這樣一個時刻﹐她要把一切告訴女兒───他的女兒嗎﹖多少個日夜過去了﹐她小心翼翼地呵護着這棵小草﹑這一朵小花﹐在這世界的另一端﹐讓她平安而快樂地成長。可在最後一刻﹐她又要退縮嗎﹖她選擇棲生的這塊國土﹐快樂﹑安寧﹐充滿生機﹐希望很多﹐還是再等等吧﹐無名人送的花不就突然顯示了屋外生活涌動着的色彩﹖
   "女兒﹐我們可以不談這個話題嗎﹖今天你才16歲﹐媽媽也象回到了童年﹐那樣單純快樂﹐"她在語調上小心強調着她的年輕﹐用了那個"才"字﹐甚至努力地笑了起來﹐可是她的心在隱隱滲血。那個夜晚﹐他倒在哪裡﹐已經沒有人能說得清﹐一切都是那麼模糊﹐只有死亡象鐵一樣十多年來一直透過呼吸傳遞着那種冰冷和沉重﹐有時讓她幾乎窒息。現在她能讓那可怕的情景迅速消褪﹐就象多少個夜晚仰望星空時那樣﹐她不斷地錘煉自己﹐已經遠比他認識時的那個"小姑娘"堅強。
  "媽媽。我已經接觸到了那段活着的歷史﹐我同丁子霖老媽媽通過信的───網上﹐大姨幫助的。"她聽到女兒清晰的回答。
   一剎時﹐她看見自己年邁的母親﹑倔的姐姐﹐還有許多人﹐而丁子霖老媽媽﹐代表着群雕般的母親形像﹐站在最前面﹔──母親們從未一刻停止過她們堅定的呼喚﹕真相﹗正義和良知﹗
   "媽媽﹐我全知道的。或許我該直接問您的﹐請願諒我﹐媽媽。"女兒的嗓音忽然有些沙啞。
   "不﹐孩子﹐我知道﹐只是沒有想到會在你16歲前。"母親伸過手去﹐握住女兒溫軟的小手。其實﹐她早已有預感。

兩年前的一個夜晚﹐天上也有着姣潔的月亮﹐"媽媽﹐我想同你討論SBS(民族廣播臺)的一個節目。學校佈置的一個作業。"女兒臉上不尋常的表情引起了母親的注意。
  SBS民族臺播放的這個節目﹐談的是匈亞利裔的澳洲青年Peter Hegedus作為一個電影工作者﹐回匈牙利探望他的爺爺----1956年匈亞利事變時的總理Andras Hegedus﹐一個已經衰弱的老人﹐同時也是着意去造訪難以抹去的一段血與火的歷史。在那次事變後﹐有多少還未年滿18歲的青年先被判處死刑﹐而後在他們18歲的生日那天被執行槍決﹗又有多少匈亞利人義無反顧地逃離自己的祖國﹗
   跟隨着Peter的鏡頭﹐在擁擠的人群裡﹐那些有幸活到現在的過來人站了出來﹐他們還保存着記憶﹐他們敘述着當年﹐不斷地翻動﹑出示一些有字的沉重紙片﹑一些仿彿依然鮮活的年輕人的照片﹐甚至放映了當年的新聞記錄片和當年的權貴講話錄音﹐重新鉤畫出一段歷史。母親難以察覺地顫栗着﹐女兒卻肅穆而沉靜。
   錄象帶放完了﹐屏幕上一片抖動的雪花﹐女兒過去關上電視。
   當女兒開口時﹐她問起了匈牙利﹐問起為什麼"他爺爺這麼大年紀還要撒謊﹖怎麼會選這樣一個人去領導一個國家"﹖女兒堅定地站在年輕的Peter Hegedus一邊﹐她不能夠理解﹐為什麼過了四十多年﹐Peter Hegedus的叔叔嬸嬸還寧願保持沉默﹖……﹔而母親談論著匈牙利﹑匈牙利人民遭受過的苦難﹐他們英勇的奮起和失敗。
  多年前當外婆流着眼淚把女兒送上飛機﹐越過高山越過大海飛來澳大利亞和她團聚時﹐她就發誓不讓那暴行再有機會去傷害女兒純潔無瑕的心靈﹐使女兒新的生活矇上陰影。現在﹐她看到世界上另一個相似的國度﹐那半個世紀以前的事件﹐依然如此地激起人們的關切﹐還有着Peter Hegedus這樣正直的青年﹐人民在擔保﹐歷史終究會是公正的﹔但她依然小心地歸攏着話題﹐讓談話集中在匈牙利事件上﹐她必須這樣做﹐孩子還太小﹐旁觀可能還意識不到﹐親身經歷那種事就會過於沉重。
  那夜﹐母女倆談了許多﹐她努力使自己的聲調顯得自然柔和。當談話終於結束時﹐女兒過來摟住媽媽﹕"明天﹐我要向老師同學講解我同媽媽的討論﹐地球上所有的事情都同我們有關。"她輕聲說。

  "媽媽有時很軟弱﹐可一直在盼望着這一天﹐"此刻﹐她感受到了女兒的世界遠比自己想象的廣大﹐她們實在比自己能想象的更堅強。
  16枝蠟燭燃亮了﹐火苗飄忽了一會﹐銀鈴般的笑聲響起。
  母女倆依偎着坐在一起﹐彼此知道這個家庭的歷史有了新的一頁﹐它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書寫成的﹐在澳大利亞﹐書寫在一個16歲中國女孩的家庭生日"讌會"上﹐那片屋頂下只有她和她的女兒──一位母親和她的已經成長起來的孩子。
   "媽媽﹐吃生日蛋糕吧﹐我也祝您幸福﹐"她意味深長地擠擠眼﹐又一本正經地看着母親﹐母親不由地臉紅起來。
   女兒真長大了﹗她的目光迷失在那一束深紅的玫瑰花裡。今天﹐誰能給女兒這一束紅玫瑰﹖母親忽然覺得這回答不重要了﹐不再會使她困惑﹑不安﹐反而催生出一種若有所悟的甜蜜﹕澳大利亞﹐真是家呀。
   此時﹐這座舒適平常的小屋後面的草坪上﹐夜露正緩緩降落﹐開始沾滿草尖﹔草地上有一些搖動着的斑駮樹影﹑飄浮着小蟲安詳的鳴叫﹔───遙遠的星光﹐透過一方窗戶﹐靜靜地陪伴着她們﹐更象無數慇切的眼睛﹐注視着為她們祝福的人們……

(注﹕丁子霖﹐中國的一位母親﹐多年前﹐她發起了無畏的〔天安門母親運動〕。今天﹐她代表着母親們仍然在向世界呼籲……該短篇我曾用喜洋洋的“今天﹐誰送給她這一束紅玫瑰”為篇名﹐但仍然蒙混不了編輯先生。只得轉而求其次﹐刊發在<<泥牛入海>>導報。---作者注)

5) 一道耀眼的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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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生

2005年1月17日清晨7點零1分,被軟禁了15個年頭的趙紫陽,終於走了;他的兒女說:"他終於自由了!".
這就是中國----在那裡,渴望民主自由並為之奮戰的人,只有用死亡才能換取自由!而囂張跋扈的權貴們,今天甚至連一向擅長的偽善做作都棄用了.還記得宋慶齡臨死前成為名譽國家主席的事情嗎?在她快彌留之際,有人代表中央在她耳邊詢問"可願加入中國共產黨?"這位偉大的女性給了他們清楚的回答.而今天,他們甚至都沒想到可以在趙紫陽病危期間迅速撤走北京富強衚衕一號的鷹犬,以免人們傷心地被迫面對死後才奪回自由的趙紫陽的"遺體告別".這是何等高明的"執政能力",才營造得出的深具諷刺意味的局面!假如官方被迫也舉辦"遺體告別",又要何等高明的"執政能力"才能自圓其說!文革之後,我曾想,等到愚昧的老鷹犬們凋殘光,真相逐漸大白,就不會再有為醜惡專制效力的年輕鷹犬了,即便是在6。4慘案之後。可我錯了﹐我是何等地天真﹗
  還好﹐聽到一聲長嘆﹗是那個立志要當清官的卸任總理髮出的嘆息。他手捂茶杯﹐聲音顫抖地說﹕"15年多了,對不起了,對不起了!"他身邊的工作人員也流下了眼淚.真情實感象是當年趙紫陽在天安門廣場看望青年學子時所說"我們來得晚了!'的余音回響.然而,歷史只能用一聲苦笑來嘉獎這位已經是難能可貴的清官.
翻查歷史,秦檜的后代,竟能決絕地逃出祖宅,隱姓埋名江湖,甚至改換門庭,以洗刷掉先祖作惡多端的尸臭.他們真是能知恥而後生,重新端起了常人有的良知.今天,對中國發生的事情,即使你"中立",良知也在促使你採用一種冷峻的眼神,形成一種"橫眉冷對"的威嚴!誰還能將肩胛骨聳起,將眼睛藏在腳趾之間?當然可以選擇不言語,但今天,已不能掉轉開眼睛.
趙紫陽走了!他走得象一道突然而又耀眼的閃電,照亮了權貴們一臉的窘迫,手足間的無措和言詞的尷尬.在世人面前,他們要怎樣辨白自己﹐才能"不授人以柄"?在歷史面前,他們要怎樣彷惶,才能找到藏身之處?天蒼蒼,地茫茫,只有厚顏無恥或自我憐憫才能拯救他們.

趙紫陽走了!無論他今後是埋葬在哪裡,死後有沒有官方的儀式或評價,他卻以至死無自由的身軀﹑寧願自己承受苦難﹐也要拒絕參與屠殺人民勾當的浩然正氣﹐他卻以人民相信----假如他能壯志得酬,他會為中國嶄新的未來注入許多希望,而人民就有機會以最小的代價迎來自由﹑民主和富強﹔----就以這一切﹐人民確信:他死了﹐仍然活着,即使從此只是一杯黃土﹐也與世長存;而那些鎮壓屠殺人民的權貴們﹐那些至今為之辨解的鷹犬們,他們即使活着﹐也早已朽爛。
  今天﹐一柱濃烈的香點起﹐一陣剛烈的炸雷震響在天宇﹕趙紫陽走了,他走進了更廣大的人群,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將他同他熱愛的人民分隔開了.人民也將他護衛在心裡,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他了!
我相信,今後的歷史發展,將成為紀念他的一座豐碑!
(2005/2/5﹕發表在澳洲華文作家園地第377期)

6)        《墓碑前》
                             澳洲 朱文正

             一隻蒼涼的大手﹐一隻溫熱的小手掌﹐
             在墓碑前攜手﹔
             融兩種凝視﹐共一束鮮花﹐
             生的信念如碑。




22。           藍山客﹑無花果﹑雨花石             
                        
進生

澳洲日報增開一版華風副刊﹐作為提供給澳洲華文作家的創作園地﹐當然是件好事。然而副刊主編李明宴先生卻讓好事多磨﹐說你必須給自己的專欄起個名字﹐還得有張畫像。一提這句“自己的專欄”﹐我真有些難為情。早先大洋報八味文苑的編輯﹐給了我一個抬頭﹐叫“雨花石”﹐念我在南京讀過幾年書﹐雨花台總去過吧﹐知道雨花石。可沒料到﹐經我手琢磨的“雨花石”﹐兩三年來也就那麼幾顆﹐少且不說﹐石質裡能起奧妙作用的印痕﹐卻讓人覺得遙遠﹐裡外嗅不到那種要我營造出的澳洲味﹐很不怎麼樣﹐我也愛莫能助。雖然﹐故國泥裡真的雨花石﹐經半個世紀的南京人﹑外地人慇懃地撿拾淘洗﹐也哪裡還有好的石頭子兒留下﹖﹗人視為珍寶的早交過了“物以稀為貴”的華蓋運﹐我這千里萬里外﹐琢磨多幾塊﹐貼上“出口轉內銷”的標籤﹐恐也無補那“雨花石”的沒落﹐更難說有誰心裡還揣着它。人是該說﹕“風雨蒼黃五十年”﹔石子裡的色素﹐原是渾然天成﹐同幸存者的心機不搭界﹐幾十年前誰心裡不明白﹖只是說得象不是仿真而已。可我還是喜歡這個名詞---“雨花石”﹐習慣地想起石子兒裡裡外外那殷紅的花紋﹐沒資格把玩那一份精心構筑起的本該供死者享受的崇敬﹐卻也不忌諱筆觸下偶爾的一點感嘆﹗
  “藍山客”﹐是澳洲僑報編輯給我的“專欄名”。這名字極易激起我的聯想---只因它同“山”有關﹔在我﹐“這山就是那山”。記得“文革”時﹐和三位同窗一起步行掠到沂蒙山區﹐登過孟良崮﹑知道了那兒還有一個大沽頂﹐才是電影〈紅日〉故事的準確出處﹐......接著是攀泰山﹐夜宿峰頂的“紅門賓館”(現在叫“神息賓館”﹐還隔出了“總統套房”﹐標價是百姓的錢幣“八千”-----2006年補注)﹐凌晨看過日出﹐便從山起伏的那面直下﹐隔夜降到“泉城”濟南。呵﹐那時分﹐腳下起風﹐真是座座山﹐起起伏伏踩著煞是好看 -------綿綿延延便連到了上世紀末的一天﹐竟托住了從墨爾本飄來的一篇文章﹐引動我寫下了來到澳洲後的第一篇給報社的稿件﹕“由老戴維的〈魯南紀行〉想起”。想起了什麼﹖當然還是“山”﹐聽老戴維那無奈何的話語﹕“---臨沂...蒙陰...北上泰安...沒有辦法...只有按下性子﹐慢慢地辨別道路前進”(哈哈﹐同一條道﹐他也迷路了﹗)我便想起了當年給我們帶過路的“老區”兒童﹐那一聲童音“俺們送送你﹗”雖然隔了27年﹐依然越過時空使人心震顫﹐引動我隔著群山向從未曾謀面的老戴維喊話﹕“沒准當年給我帶路的孩子頭﹐就是今天集市上叫你大哥的‘莊戶人家’”﹗那鄉親真讓人想起魯迅筆下的“閏土”﹗這山那山啊怎會如此綿延到那舊歲月﹗人走不出“山”﹐人再多﹐也走不出去﹐只該你“上山”和“下鄉”。于是我也真去了﹐去“上山下鄉”﹐免得只會聽語文老師在課堂上講“閏土”。這就更貼近地知道﹐生活在山裡鄉里﹐原來只是被人強制地圈定在逼窄沉靜的小世界裡﹐我得了機會便溜了出來﹐進了南京城﹐又借着實習機會﹐去登峨嵋山了(那裡是“天下第一山”﹐還更多一份溫情﹐是我母親故鄉的山)。又幾年過去了﹔一天下午﹐同幾位年輕同事﹐一起來到了湖南的衡山腳下。整整一夜﹐我們幾人游魂般晃蕩在山裡﹐側耳聽松林中的風濤﹐伴著山道邊淙淙的澗水聲步步登高﹐踩着婆娑的樹影﹐駐足看重修的又注滿月光的廟宇﹐也沒少去伸脖探腦﹐悄悄往山民並不虛掩卻是洞開的大門裡瞧----真靜啊﹐竟然沒有狗﹗...那夜﹐總見一輪好大的圓月﹐在抬頭不遠處。數過驚起的大鳥﹐翅展悠悠﹐黑影象是能貼在了月亮上。我們算是一群夜遊神啊﹐代表著山裡夜的響往。正是那一夜﹐我明白了山的甦醒﹑山的沉睡﹐原來並不全同“日出日落”有關。山就是山﹐她有自主的呼吸﹑自主的生命。要理解她就得“同她在一起”。下山回去後﹐領導說﹕擅離職守﹐要檢查。檢查的什麼早忘記了﹐那月夜裡依然有千般聲響的大山卻被我帶到了澳洲﹐至今還記得那幾位搞導彈﹑研究風洞﹑痴迷金相的年輕朋友的臉龐﹑一起在山中靜夜裡漾起過的笑聲......然而﹐十足澳洲味的藍山我卻沒去過﹐沒去卻知道那山藍得迷人﹐藍得油亮﹑藍得”獨一無二”。來澳時才5歲的兒子已去了兩趟﹐去年來澳三周的一位國內湘江邊的朋友﹐趕去了﹐我卻依然沒去。沒去過﹐卻想着二百年前那從海上的來客﹐他們不是沖著“藍”來的。他們早就心裡有“山”﹐我真尊敬那位征服她的英國探險者的勇敢和堅韌。

 呵﹐“藍山客”﹗聽來心裡多愜意﹗而“雨花石”﹐能掂出我的心態多虔誠。今天﹐尊敬的編輯先生﹐不能就用“雨花石”麼﹖不能就用“藍山客”麼﹖我無奈地回到自己的領地-------後院裡﹐尋覓着能反映“澳洲生活”的自己的招牌。眼前的這一切﹐都不是我12年前從中國大陸帶出來的﹐聞聞這泥土﹐那氣息兒那清香------鼻子皺一堆去了﹔抓一把土﹐攤開在掌心掂掂﹐千萬年來除了長草就沒出過“煞力”的土﹐在掌中就真能長出個小天堂來﹗該種種些什麼才能體會那份歡喜﹗才不辜負千萬里﹑千萬里遠來這裡﹖三年前﹐栽下一棵細瘦的無花果樹﹐當年就結出小小的青果﹐小小的青果﹐數數還挺多﹐一連三年了﹐她不開花卻結果﹐還用人操心麼﹖如今﹐同胞想發財的會去靠朝廷﹑想生兒女的拜觀音﹐我想什麼﹖張狂些想長些風雨中自在的小青果﹗那“專欄名”﹐就用它吧----“無花果”﹗沒有花﹐主兒能自己樂﹐果子穩穩掛在自己的杈枝下﹐沉沉地﹑招風來了也不晃蕩。
  至於尊容﹐我說﹐副刊主編﹐您老畫畫自認是外行﹐那就斗膽行行善﹐隨手給我畫一張﹐線條彎彎就好﹐成個人樣就行----本“華人”領事已簽發“一年臨居簽証”﹐就僱他採果子打工去﹗

(7/4/2001澳洲日報華文作家創作園地第11期)


23﹑
     九七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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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生
                               
             老爸倆臂一展宣告重娶﹐
           老媽銀牙一咬決心回家。
             這婚姻要追述到漫長的過去﹐
             牽扯到爺爺奶奶難堪的齟齬。

             分離原無笑顏重逢自不沾愁﹐
             百年滄桑彈指一揮間。
             瞧鏡中﹕
             老媽依然年輕相當漂亮﹐
             柳腰可握﹐珠寶千金﹔
             老爸強悍﹐熊腰虎背﹐
             腹中盡韜略﹐百萬雄兵。

             老爸說﹕
             你要從容地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絕不要忘記對我的忠誠﹗
   
             老媽說﹕
             我要珍惜真實的自尊﹐
             賣弄風情是百年的殘痕﹗

             好﹗這個女人懂得了這點﹐
             助當家的更能縱橫捭闔﹗
    
             良辰美景引來了詩人﹐
             象蜜蜂圍着花蕊嗯嗯。
             搬來黃金般沉重的寶典吧﹐
             用心搜尋金色的眾多字眼﹐
             這詩呀使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這心呀看百年恥辱鉛華洗脫﹗
             可樂壞了攝影師﹐瞇着笑眼
             橫照豎照都是婚禮照的佳作﹗

             兒孫們說﹕過去的都過去了﹐
             九七這婚姻呀
             才一定地久天長﹗
   
           (1997年6月11日發表在澳洲自立快報(大地副刊))



24﹑ 酒罈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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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生

大洋報八味文苑中的酒罈﹐着實是個熱鬧的所在﹐好一陣子了那壇蓋兒開着酒香四溢﹑但見人臉上的酒窩兒酒暈兒﹐聽得分明絞得出酒滴的豪爽真言。幾次想鼓鼓勁﹐也去到壇頂遛一遛﹐象當年在南京午朝門附近讀書﹐週末晨跑會去中山陵蹬那台階般來個韌勁衝刺﹐可一想﹐我的對於酒﹐除了兒時大年三十夜陪老爸來一小盅黃酒﹐說是敬敬祖宗﹐所以至今覺得那黃酒還可以﹐其它就千般萬種酒﹐不外乎“呵﹐這酒燒喉嚨﹐呵﹐這酒甜﹐粘粘的﹐呵﹐還真香﹐”算是我對酒的所有悟性--我真的是個酒界之老外。
  生平能記得的對酒的交道﹐除了少年時陪老爸喝黃酒一盅外﹐還有母親釀的酒釀煮雞蛋(別笑﹐那在我真的算是酒了﹗)﹐這我記得﹔再有就是1968年10月下鄉﹐貧下中農歡迎我們一行四人的知青組插隊入戶的儀式了﹕第一天吃憶苦思甜飯﹕那是麩皮同糠攪在一起的糊糊﹐一大桶﹐每人一碗﹐老少無欺﹐夠嚴肅的。可第二天說還吃﹐我真吃驚了--那可是大魚大肉﹐大碗喝酒﹗生產隊的政治隊長說﹐今天是吃的政治飯﹐昨天那是憶苦今天思甜。﹐這憶苦同思甜一分開﹐日子就顯出味道了。鄉親們熱情﹐我們也講究“四同”﹐於是我也喝了些“乙種白酒”﹐好像也沒有喝得暈暈乎乎。可第二天起床﹐覺得不得了了﹐渾身奇癢﹐全是一點一點的小紅點。跑到公社醫院﹐醫生說這是過敏﹐以後不要喝酒。可你想想﹐同貧下中農“四同”﹐能因為小小過敏就不喝酒了﹖沒那事﹗隊上鄉親拆屋造房﹐少不了我挑土坯和稀泥﹐社員賣豬﹐准是我起早幫逮幫抬﹐悠着那抬杠一遛小跑不讓息腳的啊你道為什麼﹖趕時間哪﹗起早把豬喂個肚飽溜圓﹐得在它來得及消化拉屎之前把它平平安安地交到生豬收購站手裡。“時間就是金錢”--那時候有豬賣的農民就懂﹐哪要到外國去搞進口--還真當成讀了聖經似的大徹大悟了。可不﹖我幫鄉親搶住了時間﹐也就是搶住了金錢﹐中午一餐之外﹐晚上還有一餐酒宴。熱情淳朴的鄉親再加上自己了不起回草屋就把灌下去的酒給吐出去的決心﹐還真把神秘莫解的過敏症給浸死了--當然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自己酒醉吐掉也非一次兩次﹐好在久練有經驗。偶有失手的時候。有次明知醉了﹐搖搖搖回草房﹐臉盆往床下一放﹐就歪倒在床上睡着了--那是夏天﹐“饕蚊”不是“遙嘆”﹐“余”也不是“在廣州”(魯迅語)﹐蚊帳是早就不記得了的﹔早晨睜眼一看﹐帳子裡滿是挺着黑黑肚子的蚊子﹐我抬起手一看﹐手背上那薄薄的皮膚下全是暗紅的血斑﹕那隔夜的酒全釀成血給蚊子抽走了。
  酒能治病﹐我有親身體驗。有一年雙搶﹐工余休息﹐我同社員們一起爬上揚水站的高坡涼快。迎風一站﹐忽然身體一陣寒顫﹐覺得不對勁﹐低頭一看﹐渾身疙疙瘩瘩﹐全是風症塊﹐好不怕人。我趕緊回村。先去小店買了一顆“手榴彈”--乙種白酒的俗稱﹐加上一斤雞蛋﹐回知青屋後就全煎了荷包蛋﹐一口氣掃蕩掉了雞蛋喝光了酒﹐然後斜躺在竹片床上睡覺--可睡不着﹐瞧好幾縷夏天的陽光從草屋天窗直射進來﹐照在凸凸凹凹的還有泥花沒洗淨的腿上﹐皮膚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熱﹐渾身一陣陣的冷汗冷得激手﹐象着了邪般﹐我冷眼旁觀着﹐好奇着冷汗出了以後又會怎樣呢﹖---冷汗出了以後就好了﹗有沒有科學道理﹖反正我就好了﹐又下地去了。
  現在我的酒量因為多年不玩了便有點退化﹐一杯啤酒而已。不過有時炒菜﹐打開紹興花凋酒﹐還是會沽它一口﹐說句怎麼要註明是“廚用”﹖真是的﹐明明是好酒﹐味道沒變。
  華坨老兄說他是狗尾續貂﹐談假酒﹐我呢談喝酒過敏等等﹐只配說是添根稻草了。因稻草極易粘在狗尾上﹐續什麼我不管﹐只求能帶到酒罈上去﹐以表對壇上眾仙的敬意。
  那酒罈﹐對我來說﹐是可望而難即了。

(大洋報八味文苑)

25﹑ 由知青的歌拉雜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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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生



假杜甫之言﹐將“革命”歌曲瞎編亂改﹐興災樂禍地即興窮開心﹐現在想來卻很感蒼涼----只能說此景不在了﹐人也變了﹐今天插科打諢﹐或許會說屋頂塌陷了﹐風雨入侵﹐就在堂屋裡挖個水坑﹐這是何等氣概﹗然而若那歌曲的旋律不美﹐卻也休想辦到。
  下面的歌﹐曲子相信許多人還記得。帶點自由調﹐亂唱也無妨的。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千首歌﹐千首歌來萬首歌﹐知青愛唱知青愛唱秋風破茅屋歌。條條稻草隨風揚﹐嘩啦一片一個洞。(懮傷深沉地)千條絲﹐萬杆箭﹐冷冷雨水濕被窩。嬌兒惡臥踏裡裂﹐杜甫老兒--杜甫老兒涕淚流。
  千首歌﹐千首歌來萬首歌﹐知青愛唱知青愛唱秋風破茅屋歌。草兒高掛長林梢﹐堂間挖個積水坑。(昂揚歡快地)千人唱﹐萬人和﹐天下寒士全瑟縮。安得茅屋一小間﹐獨庇老兒---獨庇老兒杜(肚)子美。

當年的“革命”歌曲“造反”歌曲﹐許多確實有着優美的旋律。但多少年﹐那些由美的旋律提攜的歌聲﹐也教唆出了無數令人髮指的罪行。我理解徐揚在〈卡拉ok的聯想〉(澳洲僑報:天南地北2001年1月24日)一文中表達的義憤﹐只是覺的如今在澳洲對那些唱卡拉OK的人﹑那些為“革命”歌曲譜曲的音樂家﹑作曲家來說﹐稍稍苛求了一些﹔不久﹐又偶然讀到一位國內來澳常駐的大記者的宏文﹐記者他著文議論一國黨的黨魁韓辛﹐卻對澳洲的新聞記者競相報導一國黨韓辛的熱情很不以為然﹐用了“如蠅逐臭”一詞。我想﹐這詞確實表達了一種義憤﹐用的也是正派記者的口吻﹐但我覺得這位記者對澳洲的同行的認識卻缺了另一種平常心﹐這一缺少﹐分明瞭中國同澳洲的不同﹐倒是引出了“御用”不“御用”的話題。然而﹐把那些當年為“革命”歌曲譜曲的音樂家﹑作曲家稱之為“御用文人”﹐卻是有點冤的﹔那個時代﹐整個國家又何嘗逃脫過“御用”的軌道﹖皇帝想放屁﹐你敢不聞臭麼﹖那是放在氧氣瓶裡﹐供救生用的------不用﹐你是不想活了﹖沒有選擇﹐許多人甚至連沉默的權利也沒有﹐良心沒有躲藏的地方﹐人們甚至害怕夜晚睡眠中做夢。即便今天﹐環顧四週﹐對比一下﹐我寧願相信﹐當年作詞譜曲的絕大多數早已經羞愧(包括那些沒能平安活到今天的人)﹐他們有勇氣坦誠地面對﹑甚至包括人們今天過度的指責。只要想想﹐可有人現在還願去譜鄧小平﹑江澤民的“語錄歌”的﹖
  五十年風雨蒼黃﹐恐怕到頭來﹐不該留存的東西裡只有若干首旋律美的歌會留存下去﹐即便是攜帶着原歌詞又有何妨﹖歷史本身有力量去決定保存以往的方式﹐有能力去沉澱﹑去選擇對未來尚可利用改造的東西。當年許多知青詼諧地利用類似今天的“環保意識”﹐不是已經使那些美的旋律有過機會脫胎換骨﹐現出溫和的人氣﹐就是一種跡象。或許也正同當年那些迫不得已的音樂家﹑作曲家們心靈的痛苦相通﹐表達了他們暗藏的心願﹖
  如果郭沫若今天能聽此歌﹐誰能說他不會挺直脊樑擊節讚賞以至涕淚流呢﹖
(澳洲日報副刊)

26﹑ 會議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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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生


今天你下班,回家可不踏實,口袋裡多著一張可疑的紙,薄薄的卻沉甸甸的墜在心裡------笑嘻嘻的老闆臨下班時把你叫到辦公室,給你看了這張紙,說是上次同你會談的記錄﹐公司要存檔﹐需要你同她一起簽個字。你匆匆看一眼,就覺得氣在往上沖.車間裡剛炒掉兩個人,說新系統來後工效慢,老闆也要她倆在一張紙上籤字,她倆都拒絕,說:"老闆你愛干啥就干啥,這個玩意兒別想找我簽."隔天就炒了尢魚.看來這皮笑肉不笑的老闆娘是看上自己了.你從紙上抬起眼,看一眼老闆娘---她正瞅著呢,那好,你說話了,聲調感覺有些起皺,不是那麼平服,你說----佛然西施,這件事我都以為過去了,怎麼又提起來呢?上次你給我加了薪,我很感謝你,所以上上次的"會談"雖然我不同意,也說了我的理由,可我認為過去了,怎麼又來這張紙呢?老闆娘耐心地聽完你說的,臉上的笑收起來,她說:你能讀懂紙上的嗎?你回說:不是100%,但大致知道意思﹐你需要帶回家好好看過再說.老闆娘說:這些話都是上次會議時我說的,你聽懂了就該簽字,這是按照法律辦---她加重了語氣.你一聽 "by law"(依法辦事",便稍稍加大了嗓門----後來老闆娘說你不能在辦公室嚷嚷.你說佛然西施,那次會談,你說的這些,我也只是聽個大概,我當時就說你想錯了,你聽了不對勁的人的讒言,我不同意你對我的批評,但我確實同意你繼續攷察我個把兩星期.一個月後,我又問你,你說蠻好,給了我加薪.我說了謝謝你,其實事情本來就該這樣.這張東西我不簽.老闆娘火了,走出去叫來兩個經理,要他倆作為見證人﹐說你拒絕簽字,但完全明白她寫的她說的.你真的不安起來,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看來佛然西施是要動真格的了.你連氣帶委屈,知道這時全靠自己了,你乾脆放開了嗓子膽大妄為起來,你對面前的澳洲大男人說,既然是會議記錄,卻只有老闆娘的話,一丁點兒我說的反駮都沒有,這樣憑什麼要我簽字?老闆娘說我產假後回來就手腳慢,可看見過誰幫我干我那一攤子?這一年裡我干的都可以復查的!她說我明顯地工效低,偷懶,我要偷懶,半年前怎麼會頸椎和手臂酸麻?她怎麼會讓我10次公費理療?你滔滔地用著你純熟而又堪稱一絕的chinese English,那神色是完全不象親愛的佛然西施的僱員了,倒像你開了法庭在培訓廳員.其實你明白自己外強中干,心裡非常非常委屈,眼淚不過是讓心火給燒幹流不出來而已.你那一盆話語澆得倆澳洲經理一楞一楞,不言語.你說,老闆娘報怨你上廁所勤﹑時間長﹐你反問﹕長多少﹐可有記錄﹖完全是一派胡言,說我一年前就偷懶,你佛然西施就這麼仁慈,要等到加薪才提醒我?佛然西施火了﹐覺得你完全忘了她是老闆竟又把她的辦公室當成了你的客廳,使她的經理都"客隨主便"地迷糊起來,她飛速打出另一張紙﹐說你拒絕簽字﹐就換掉你的工作﹐下車間去。她讀給你聽﹐問你懂了沒有﹐要你簽字。你不簽,但說你接受任何結果。佛然西施要倆經理見證你的無理﹐於是兩個澳洲大男人就在那張紙上寫下你完全理解但拒絕簽字的標準英語。
   就這些﹖你先生問。他看過你帶回來的那張紙﹐說﹐這女崽子壞著呢。兒子在一旁插話了﹐問他爸什麼叫"女崽子"?你先生一時語塞,尋思後說:a femal puppy.你一聽忍不住笑了,要不是兒子面前那話不妥,你真想告訴你先生車間裡的那些飛短流長,工友們一向見老闆臉長,就背地裡說她是因為沒有性交,為了這個家族的公司,佛然西施至今獨身.你先生看你一眼,一反常態不多向兒子解釋中英意思也不問你笑什麼,先生繼續說:這字當然不能簽。你要簽了字退休後會後悔一輩子。你要拒簽了以後每每想起就會樂。要簽了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個大懶蛋﹐懶了一年從產假回去ܡ
'7d始變的﹐老闆仁慈了一年﹐隱忍了大半年﹐到加薪前你不滿了她才警告你﹐她巧妙地提了一下你手臂有些問題沒提你頸椎但強調現在好多了已經無需再考慮﹐以後若重犯就是說你再偷懶她有權再次提醒你。當然,你瞧她差不多是個仁至義盡的好老闆,無論是按照澳洲標準還是根據中國標準.老婆,想開些,像你這樣四十還大幾的老女人若在國內早就象刀墩板上的肉渣賣肉師傅收攤前用刀一括手指一彈甩到灰塵裡滾球去了還用得著老闆動這點"簽字"的心思?下崗吧佛然西施當這老闆也忒辛苦心平些炒掉就炒掉難道還想再干10年放開些無所謂的,你捫心自問對老闆可還有用處若自覺有用那就從今而後以硬碰硬你從來不欠她;若覺得累就我行我素隨她怎麼辦這叫死豬不怕開水燙。只是這會議記錄你得替佛然西施補補全,免得她白費了心機.你先生一轉身寫了幾句,小紙片遞給了兒子.兒子,替你媽媽打個"會談記錄" ,先完全照你媽媽帶回來的這張紙打,但是,要在右下角加上這幾句話,用方框框圈起來,緊接著方框線打上媽媽的名字.ok?那是你媽媽簽字的地方.查查你爸爸寫的英語,該改的地方你有更好的詞就換上,要是純淨的英語,絕無錯誤.你有些不放心,你先生說老闆會簽字的,她腳下踩的是事實織就的紅地毯。這事就算了別多羅嗦,別庸人自擾了天還沒坍下來自己先打雷嚇唬誰嘛?
隔了兩天,你依約帶回去兒子打出的會議記錄,按照你先生的建議,先悄悄地給倆位"見證人"經理看過,他們說應該沒問題吧,沒什麼好挑錯的.然後,在他倆的見證下,佛然西施和你各自簽了字,老闆只是無意地問:你可明白英語單詞"solitary"的意思?"你說當然,是"獨自擔當"的意思,你仔細查過字典的.老闆還笑著說,你誤會了,她並不是要炒你,她只是要有一份"會談記錄”﹐你十足地帶著僱員的謙恭說你也是,你又"精益求精"地問,現在您要求我工作的"水準", 具體地說是什麼?老闆說就是你清b在干的水平。你寬慰她說那是太容易了,我從來都干得很棒-----話裡滿是情願粉身碎骨(似乎如此)地去效勞的決心。兩個經理見證人也輕鬆地展開臉上的笑.當你走出佛然西施女士的辦公室,外面辦公室的女士們都面帶笑容同你點頭示意.你卻稍稍有些不安,你沒說的是你還想在這兒混幾年僅為了那“長期服務費".回家後誇過兒子用的那個詞之後,你還記得的一件事是要同你先生議議"四十還大幾的老女人"是什麼意思﹖!

27﹑                

    走路上班去
               -----

                      進生

   經理過來說﹐最近忙﹐希望我打幾天中班﹐中午十二點到晚上十點﹐“easy job”他說。我卻忘記了一件事﹕明天下午四點兒子要去學吉它﹐就不能開車送了﹐老婆說﹐趕火車去﹐把車留下﹐她下午請半小時假﹐她去送﹐晚上再開車接我。只能這樣了。聯想到最近體重增加﹐就在一冬天之間﹐無影無蹤地粘上身來幾公斤。你去肉店﹐買上六﹑七公斤瘦肉﹐掛在身上比劃比劃看﹐該是如何醒目﹖世界上最沒法阻擋的就是悄沒聲兒的變化。我盤算着﹐當年28天半徒步行走1500公里的這雙腳板兒還行嗎﹖從家到工廠不過九公里﹐一個半小時該差不多的﹐我一下子為鑽進腦海浬的這個念頭激動起來﹐我最喜歡干的事就是無需找人商量只在自己高興不高興﹕高興干行不高興干也行。那路開車來回幾年了﹐可以簡化成七線段組成的一條折線﹐路邊都有人行道﹔春天了﹐春天了﹐工作日時外面的春天是什麼樣子﹖我把挎包一拎﹐鎖門上路了。
   天高氣爽感覺真好﹐一出門拐彎走了沒幾步路﹐就見一路人過來問路﹐我說一直朝前走到底﹐先朝左立即再朝右直走﹐您就能見到鐵路了沒錯。他說謝謝﹐今天是好天氣﹐我說“ lovely day”﹐他說“yes﹗”﹐有殷慇懃勤地互道一聲長長的bye--bye。前面那人家﹐一位老人在澆花﹐陽光下白花花的水珠噴得散散的﹐人行道上都濕了一片﹐我走近時剛想放慢腳步﹐她卻住手微笑着示意讓我走。前院真是干乾淨淨﹐好花很多﹐卻叫不出名﹐我朝她招招手﹐說﹕“watering flowers﹐”她說:“yes!”聲音出奇的年輕。
   第三條折線在地圖上可是標了黃顏色的﹐一邊是公司工廠﹐一邊是民居。我選了公司這一邊走﹐想瞧瞧都是些幹什麼的﹐大門氣派不氣派。沒料到在兩大建築物之間﹐竟忽然出清b了一大塊空地﹐鐵網圍着﹐裡面去點卻象是一片麥地﹐青青的﹐一人高了﹐已抽穗揚花。風一吹搖搖擺擺的起浪。人要是能站到那片晃動中去﹐也隨風搖呀搖地來一陣子﹐你說﹐會有什麼感覺﹖尤其是種過五穀的人物﹐會想起什麼真是你知我知不用開口就心領了﹐我只怔怔地停在那裡好一會兒﹐透過鐵絲網眼看那一片青青的穗杆兒晃動﹐晃動﹐晃出的曲線真有好多年沒見了。我忽然轉身朝這一公里多的長街兩頭望望﹐知道從此多了一層理解﹐象是差點錯過的一個熟人。
  穿過兩個紅燈﹐右拐﹐過了一座小橋﹐沒忘朝橋下瞧瞧﹐真有水﹐幽幽的﹐從一個公園流出來流進另一個park。我瞅了一個空擋﹐穿過馬路﹐到了公園這邊。這公園有個名兒﹐叫“progress”﹐幾個工人正在修着階梯﹐幾個小踏步﹐象是給公園這邊弄個妥當點的進口。我仔細朝遠處看去﹐不記得那一邊是否有籬笆﹐雖然來來回回幾年了﹐判斷是敞開的﹐便踏上公園的草地抄近道了。一隻喜鵲落在草地上﹐不遠處一臺拖拉機正在轉着圈兒割草﹐一個小姑娘騎着自行車在來來回回﹐幾個小年青在踢足球。拐過這個公園﹐前邊還有個植物花園﹐大門兩下裡大開着﹐靜靜的不見人影。
   一個男人站在人行道上﹐朝院子說話﹐一個女人在屋子裡﹐隔着窗帘在回應﹐是連貫卻完全陌生的語音。一隻小狗忽然出現在我身後﹐跟着我過了一條街﹐又轉回去了---她有點好奇﹐我從她眼睛裡看出來的。一個老頭﹐頭戴一頂白色小園帽﹐坐在街沿石上。我看到一個簡易的巴士停靠站招牌。兩個年輕的穆斯林婦女﹐站在人行道邊的一棵桑樹下﹐揚臉瞅着樹的枝椏﹐尋找着紫色的桑椹。我熟悉那果汁的滋味﹐我家後院裡有的是。
  一個小男孩﹐推着一輛獨輪車﹐迎面停停息息地走來﹐是一個報童。省得到報亭去了﹐我放下包﹐去取錢﹐“telegraph﹐please”﹐小男孩卻直搖手﹐說﹕“it's free!”﹐我接過報紙一看﹐是地區報﹐連忙說謝謝﹐更記住了男孩天真誠懇的臉。我這麼點大的時候在幹什麼﹖瞎扯蛋的事多﹐卻沒干過這等正事﹐慚愧。主義信仰滿天飛﹐那時代卻會是空的﹕象個肥皂泡。為了不枉費小男孩的熱忱﹐邊走邊翻看﹐也不想就此終了這份報﹐我彎進了一條靜街﹐“咖喱雞”街---carnegie﹐兩層的新房一棟棟地﹐老屋也漂亮。這個地區﹐再過10年﹐都成了磚木結構的房子﹐美是美了﹐恐怕面貌也就固定了﹐比不得10年前板房多時﹐粉刷粉刷就有另一番景象。我挑了一家前院最有特色的﹐門前兩棵開花的樹﹕一棵開紅花﹐一棵開黃花﹐還有滿院的各色玫瑰﹐蔭涼得很。沒見人﹐悄悄把地區報放在他家門墩上。隔壁人家﹐前院掛一告示﹕“honey for sell”。
   honey for sell。
   陽光快直射頭頂了﹐微微有些熱。我看看表﹐11點半﹐還有兩條折線三公里路﹐前面﹐還會看到什麼想起什麼呢﹖
   和平和安寧。
   和平安寧。
   世界﹐如果不能給人類帶來如此平和的景象﹐那就是落後和瘋狂。
(澳洲日報<澳洲華文作家創作副刊>)

28﹑   養雞﹖
                            進生


在後院搭個雞窩吧﹐養一窩雞。養雞﹖……這倒是個好主意﹐後院裡就更生動了。我小時候﹐母親就一直在家養雞﹐生雞蛋﹐一窩窩小雞喂大﹐再殺了過年。那情景﹐回想起來依然生動。我媽也喜歡養雞。養在後院西南角落那塊﹐不吵鄰居的。那倒也是﹐應該不會。好主意﹐我來給蓋個漂漂亮亮的雞窩﹐朝東朝北﹐通風﹐水泥地﹐稍稍傾斜易清洗﹐蓋瓦﹐有拉門﹐還有幾塊玻璃也給裝上去﹐前面再圍一塊地給它們﹐不能讓它們跑到草地上來。你說呢﹖那倒也是。給它們一塊固定的地方﹐可以扒扒土﹐找找小蟲子。我得先澆混凝土地面。沒幾個平米﹐很快的。我得算算要多少磚。可能車庫裡那些夠了。你不要搭得太矮﹐我得能進去。你進雞窩﹖取雞蛋什麼的。取雞蛋﹖雞蛋那麼便宜﹐還指望它生蛋﹖養了雞自然會生蛋﹐它們不會亂生的﹐有固定的窩﹐用草編的或什麼的。這我知道﹐那起碼得一米多高﹐才進去舒服﹐一米半吧﹐那得像樣些。明天我去好好量量。嗯﹐真是好主意。她會天天去看那些小雞的﹐我都能想像她小手抓一把米﹐搖啊搖的走過草地﹐然後學著大人“咕咕﹑咕咕”地喚雞﹐灑下米粒﹐那些絨球般的小雞﹐從它們的“太陽房”裡滾出來﹐嘰嘰叫著﹐陽光暖洋洋的﹐你端張椅子坐下﹐看著這情景﹐真是什麼也不用想了。我也能想象那情景﹐真的﹐她會扒著欄杆一看幾小時的﹐你還記得上星期他家那對雙胞胎﹐透過玻璃門看著陽臺欄杆上那八哥的樣子嗎﹐眼睛一眨不眨﹐一片麵包吃完了﹐又送上一塊。我也注意到的﹐大人也會盯著看的﹐何況小孩呢﹖養雞﹐就等於養群活玩具陪陪她。是好事。真是好主意。
  ………雞養大了﹐你吃嗎﹖殺了吃﹖你不會一直養下去的﹐是吧﹖殺了吃﹖她會同意﹖不讓她知道就行了。……瞞不過去的﹐雞不是“雞”﹐是寵物了﹐少了她馬上就會知道的。這跟買雞吃不一樣了。小心些﹐這種事馬虎不得的。以後她看你的眼神都會不一樣的。你成了殺雞兇手﹐太殘忍了。她同我們小時候不一樣的。這倒是確實不一樣。朋友家殺了雞﹐她女兒就堅決不吃﹐說太醜惡了﹐端不上桌子﹐你能若無其事地吃下去﹖不會的﹐後來醃成風雞還是送了人了事。在那樣一雙眼睛注視下嚥得下雞塊恐怕嚥不下那滋味﹖雖然我還不能清楚地想象那張小臉──但那雙眼睛我現在就能感覺到﹐那眼神很厲害的﹐你肯定不好意思去夾那雞塊……恐怕也只能這樣。……這倒真得好好想想﹐不能在她眼裡成為沾滿雞血的兇手﹐這印象很嚴重的﹐得想好了再說。那就不動它們﹐一直養下去﹐最後………養成老雞送人。
 好像沒有其它的辦法﹐養雞吃雞也不是天經地義了﹐不能冒險。
 澳洲當地人養雞不殺嗎﹖
 那是兩回事。
 她不會同意的。那倒也是。
 你還想到去取雞蛋呢﹔雞蛋倒不要緊………雞窩暫時不動工了﹖
 ………再想想吧………
(澳洲日報副刊)

29﹑               滿眼的紅葉蝸牛
               **************

  幾場豪雨一下﹐澳洲的農場主們又燃起好收成的熾熱希望。他卻突然發現﹐在工廠大院跟鄰里公司相隔的四十多米長的鐵絲網眼的蘺芭上﹐竟已漫生出一片艷紅﹗燦燦的﹐紅得耀眼﹑紅得凝重。四年前老闆買來一株什麼花﹐吩咐"曼谷陳"種下﹐枝杆有些象葡萄藤﹐已經默默地延生得有兩﹑三米見方了﹐能一霎時放出這麼多猩紅色﹐叫人再也不能忽視它的美的存在。還見有幾根枝頭﹐昂首吐舌般高出了鐵絲網﹐向空中躍展﹐有風無風﹐總顫悠悠的﹐難以靜息。
  幾年了﹐近在咫尺﹐他卻從沒想過那是什麼花。每天來去﹐熟視無睹﹐除了幾朵稀稀琅琅的花是紅色的外﹐就不能說出更多。而這幾場豪雨﹐仿彿催生喚醒了他沉睡的好奇。
  
他走去問亞夏.阿伯拉罕﹐一位留着夏伯陽式鬍子的敘利亞人﹐ “你知道那叫什麼花嗎﹖”他搖搖頭聳聳肩﹔亞夏曾說﹐希望去趟中國﹐討個中國姑娘作妻子﹐他實在不願結婚後再離婚。亞夏問過中國姑娘是否也這樣想﹖他給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答﹐並說﹕“亞夏﹐你已經有經驗了﹐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問在這家工廠幹了快三十年的 蒂洪祖克.巴茲爾﹐一位心地非常善良的來自波蘭的移民﹐巴茲爾眼睛都笑得瞇起來﹐象一個作錯事而被疼愛他的祖母當場抓住的頑皮小男孩﹕“吉姆﹐你知道的﹐我只知道香煙和老虎機﹐”說着噹啷一聲放下有一米長的大扳手。他曾問過巴茲爾﹐為什麼移民澳洲﹖他說﹕“波蘭﹗我父親不喜歡。...波蘭﹗一會兒德國人來了﹐一會兒俄國人來了﹐...我才四歲。”那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波蘭被德寇鐵蹄蹂躪的時期。“澳洲才是我的國家﹐我的兒女們﹐我的孫兒孫女們都是澳洲人。”他自豪而肯定地說。什麼時候回波蘭去看看呢﹖“為什麼﹖花幾千美元﹐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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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晏
澳洲中文作家协会秘书长
澳洲中文作家协会(中华分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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