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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梦阁主

　　家乡有一条一丈余宽的小河，记忆里常常是清澈见底，绿波荡漾。我和伙伴们常去河里游泳、钓鱼、捉虾。去小河要经过一片坟地，那里绿树成荫、青草茂密，常使人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坟地里藏着一些有毒的小蛇，常常伤及牲畜，村民们也拿它们没法子。小伙伴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独自穿过坟地去小河的，我是个例外。孤独时，我常去疼我爱我的李大爷那儿去蹭西瓜、梨子或西红柿；无聊时，我就独自对着河水发呆，小河对岸那片苍翠葱绿的稻田或金碧辉煌的油菜花便成为我寂寞的背景。
　　七岁那年，村小学来了位姓张的女老师，很是年轻漂亮，听说是正规师范学校毕业后来我们这个偏远的小乡村支教的。在她的鼓动下，父母送我去了学校。我非常憎恨她，因为上学后我就不能天天去小河玩耍了。在她的第一节课上，我将一条小蛇放进了粉笔盒，我以为她取粉笔时一定会大叫一声逃出教室，可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张老师将小蛇提在手上，微笑着说，这不知是那位同学送给我的礼物？几位小同学的目光集中到我脸上，我的脸刹时一片通红。张老师走到我身边，微笑着抚摸着我的头，然后走上讲台，在破旧的黑板上写下《光阴的故事》的歌词，开始教我们唱歌。
　　过了不久，我们这帮淘气顽皮的孩子们却心甘情愿地做了张老师的乖学生。常在课余时间，张老师和我们一起做游戏、打扫卫生；张老师也常给我们讲《三国》、《水浒》、《白雪公主》、《牛郎织女》以及五味子、八月炸（现在回想起来，我文学上最早的启蒙者，应该是张老师吧）。张老师告诉我们，她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也喜欢爬树、掏鸟蛋、捉鱼虾、烧蛇肉吃。张老师给我们讲这些时，脸上总是挂着比阳光还要明媚温馨的微笑，很是让我们着迷。
　　岁月就这样从教室、故事、河水中悄悄流走。四年级的那个夏天，李大爷逝世了，村里人都说他上了天堂。我当时并不知道天堂的所在，就去问母亲。母亲告诉我，天堂就是人不能够到达的地方，想李大爷了，就去他的坟头烧一把纸，他就能看到你了；李大爷最喜欢孩子了，可他最疼的却是你，他曾经说过他从小就看出你很聪明，认定会有出息的；他常用辛辛苦苦攒下的钱给你买糖果或小吃；在我们忙时，他还常常主动要求照顾你……
　　那个微风轻轻流淌的下午，一个年紧十岁的孩子穿过一片阴森的坟地，站在清碧悠凉的河水前思考着一个有关宿命的哲学问题。（也许我后来的孤独忧郁，是从那时养成的吧。）
　　不知什么时候，张老师站在了我身后，她问我说，你下午怎么没去上课？
　　我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人为什么会死？
　　张老师愣了一下说，由生到死是一个过程，比如灯，油尽了灯也就灭了……我发现你眼中有中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忧郁……
　　回家穿过坟地时，一条两尺多长的大蛇挡住了我们的路。看着大蛇乌黑发亮的眼睛和三角头，我感到手脚有些发冷。张老师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从容地走向大蛇，轻轻一下就将大蛇压在了树枝下面，之后将大蛇提在手手上。我高兴地喊叫着拍起了小手。就在这时，一条长不盈尺的小蛇悄悄从草丛中钻出来，在张老师脚上咬了一口……
　　第二天，张老师住院了，没能给我们上课。之后，张老师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们收到张老师的信。她在信中告诉我们，她出院后，视力极差，回家修养了几个月才好一点；她现在在山里教书，那儿更需要她；她希望我们好好学习，不要牵挂她……再就是他送我们的当时我们怎么都读不懂的那首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拖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家乡，当初的学校已经是残砖破瓦断壁残桓满地枯草一片狼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其间啾啾乱鸣，猫头鹰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穿过那片坟地，更是一片荒凉：光秃秃的坟茔，被一堆堆草木灰覆盖着，枯枝败叶间偶尔显露出一两根杂草，我竟找不到李大爷的坟！记忆里小河边的萋萋芳草如今却是一片枯黄，或黄或绿的污水涌进河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就是儿时令我刻骨铭心给我带来许多快乐的天堂吗？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不久，我在朋友的惋惜声中辞去公务员的职务，开始浪迹天涯寻找梦中的橄榄绿。有一天，当我整理东西时，一片纸掉了下来，我低头一看，赫然是李商隐的那首《锦瑟》。“流水她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清脆悠扬的歌声轻轻萦绕在耳边，那么亲切，那么熟悉，一切宛如昨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终于读懂了那首诗，却用了那么多年，只是所有一切都已经随着这似水流年消逝，昨日种种千般已如梦幻泡影，连同青春韶华留下的痕迹，再也无可追寻。想着想着，不禁潸然泪下。

小荷

文章读来自然\亲切\流畅,不经意中显露出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
学习了。

碎梦阁主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