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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徐二哥打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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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11-8-14 周日, 下午1:56    标题: [原创]徐二哥打官司 引用回复

徐小夫著
长篇小说
徐二哥打官司
 
第一章 突如其来

第一节 火烧徐二哥
1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九日下午三点多钟。天气晴朗,无风。天空中飘着几朵零零星星的白云。太阳正在不可挽回地西坠。地面上却是最热的时候。
这种天气状况也适合于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九日下午三点多钟对明夷镇的描述。这一天在明夷镇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因非常简单,几乎一点悬念也没有,说发生就发生了。
这天下午三点十分。王木匠向一堆煤粉上丢下一个烟头。这个烟头一丢在煤粉上便发生了奇异的效果。
那堆煤粉燃烧了起来。
王木匠丢下这个烟头的时候,李包儿、刘大顺、张帽儿、四娃、向冲都在场。当时在场的还有蜂窝煤厂的工人徐力、吴四河、向平安等。李包儿、刘大顺、张帽儿正在这家蜂窝煤厂门口斗地主,四娃和向冲坐在他们身边围观。四娃是明夷镇牛坪路王麻子的儿子,今年十五岁,在学校读书成绩一塌糊涂。97年上半年中期考试他语文得了12分,数学得了21分,英语得了3分,物理得了25分,四门功课的总和刚好六十分。王麻子一气之下,便将四娃赶出家门。四娃从此自由起来,与明夷镇上的一些游手好闲之辈打得火热,加入了这个镇上的斧头帮。该帮全部由18岁以下的青少年组成,每个成员都有一个精致的小斧头,平常装在口袋里,有事的时候就拿出来使用。向冲是斧头帮的老二,四娃称他为向二哥。
王木匠丢下那个烟头的时候,四娃和向冲都看见了的,没有当回事。大概还不到三分钟,那堆煤粉就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四娃看见火起,拉着向冲冲出门外。四娃拉起向冲的时候边跑边喊:“着火了,快跑。”李包儿、刘大顺、张帽儿地主正斗得起劲,听见喊声慌忙跑出门外。李包儿手头有双王、四个A、四个4,这回又是当的地主,稳可以赢几番牌,跑出来后喊刘大顺和张帽儿要把这一盘打完。他们打的是5块一盘带翻,李包儿这一盘有三个炸蛋,外加一个顺子,啷个说可以赢三翻牌。三翻是多少?是40块钱啦,这么多翻很少能碰到。40块钱啥子概念,相当于明夷镇当时一个木匠三天的工钱。但刘大顺和张帽儿这一手牌特臭,本来就不想打,又见徐二哥的煤厂着火了,便吼道:“你狗日的李包儿还有没有良心,人家徐二哥的煤厂着火了,不救火还要来打牌还象你妈个人吗?”刘大顺说完就满街跑着喊:“救火啦,救火啦!徐二哥的烽窝煤厂着火了。”
刘大顺这样一跑就跑了两半条街。刘大顺从太平路82号一口气跑到了牛平路82号。他跑到牛平路82号的时候停了下来。这两半条街的人大多数都躲在屋里吹风。
明夷镇的街道建设得七零八落,楼房与平房乱七八糟地分布着。从明夷镇的缩微图上看,就如小孩子无意堆放的一堆乱石。
这两半条街里有少部份人听到了刘大顺的喊声,从木窗子里面伸出头来张望。见是刘大顺在喊,又都缩回头去了。刘大顺是该镇有名的赌棍,赌得不大,打麻将不超过5元,斗地主也不超过5元。但每打一次必赢,输得较少,以这个为生,基本上每天都有三几十元的进帐。不特别讨嫌,喜欢帮忙,缺点之一是喜欢搞扩大化。譬如某处有人捉到了一条2斤重的鱼,他会说有人捉到了一条20斤的鱼。所以尽管有人听见刘大顺喊得心急火燎的,但并没有人当回事。
刘大顺住在牛平路83号,他一进家门就拿出担钩,挑着一挑木水桶在牛平路上狂奔起来。看到刘大顺奔跑,这两半条街的居民才确信他们这个镇上发生了一件像样的事情。于是便有人也挑着水桶跟着狂奔起来。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九日下午四点多钟,从太平路83号到牛平路82号的两半条街上奔跑着一队挑水桶的队伍。那也是那一天下午发生的重大事情,救火的队伍让那里的交通堵塞了一个小时三十一分五十九秒。
2
那烟头丢在煤粉上之后,那个煤厂就不可救药地燃烧起来了。火是我们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它谁都不怕,连如来佛也不怕,明夷镇上的人没有如来佛利害,所以都怕它。
徐二哥蜂窝煤厂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那些堆在厂房内的几千个蜂窝煤也齐心协力地燃烧起来了。在几分钟之内,整座煤厂就被烟雾笼罩。煤厂成了一个大火炉。
起火的时候,蜂窝煤机还在机械地向外输送着煤球。门外还可以听见有节奏的冲煤声。几分钟内,蜂窝煤机拒绝工作,响声嘎然而止。
已有临进的居民拿着水桶向那个煤厂泼水。这时候,有一人从大火中钻了出来。他是以一个火人的姿态脱离那个煤厂的。他冲出来之后就有人向他泼了两桶水。那火人也顺便打了几个滚。他像一根燃烧的火柴头,头发如一堆茅草正燃得荡气回肠。
他在地上滚动的时候,又接受了两桶水的洗礼。然后他就滚在地面上动弹不止,而且还发出一声声嚎叫。
众人终于听清那个人是徐二哥。徐二哥本名徐前进,生于1960年,那时正在搞大跃进。本来可以取名徐跃进的,但由于他的哥哥占了这个名额,所以就只好取个徐前进了。他的父亲那时是一个民办教师。老二降生的时候,便对老二说,跃进已被你哥哥占用了,就只好委屈你一下叫前进如何!徐前进那时候便躺在一个竹摇窝里扇动了一下双手。于是徐前进这个名字便定下来了。徐前进生性木讷,不善言辞,但忠厚老实,待人诚恳。一些熟悉的人都喊他徐二哥。
一九九零年八月,三十岁的徐前进和明夷镇幸福村一农村女青年陶佳香结婚。陶佳香那年二十二岁,是幸福村陶家老屋陶洪斌的幺女。陶佳香是花溪河水喂养大的女孩子,到二十二岁的时候已长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妖精了。也许是造化弄人,三十岁的男人徐二哥和二十二岁的小妖精的见面是充满传奇色彩的。本来二十二岁的陶佳香是要与本村的一名叫李传刚的男青年结婚的。
一九九零年七月二十五日。那一天,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二十二岁的陶家香和二十三岁的李传刚在佳香家吃过饭之后,手挽着手到明夷镇政府办结婚执照。
幸福村离明夷镇政府不远,大约四五里路,不过半个小时的脚程就到了。虎背熊腰的李传刚和貌美如花的陶家香在去镇政府的路上蜿蜒而行。
手牵着手。佳香把脸伸向天空,想象着未来美好的生活,陶醉了。传刚牵着她,两眼盯着佳香的脸,也陶醉了。
佳香说,刚哥,你永远喜欢我吗?传刚说永远喜欢。佳香又说,当我生病的时候,你会照顾我吗?传刚说,会。佳香又说,当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可以生还的时候,你会弃我而走吗?传刚那时候正盯着街上停着的一辆幸福125摩托车发愣,他完全没有听清佳香问的什么。见传刚没有回答,佳香又问了一句:你会弃我而走吗?传刚回答说:“会”。
佳香一气之下松开牵李传刚的手,气呼呼地向前冲去。传刚知道自己的话错了,愣了一下向佳香追去。佳香一面在前跑一面掉眼泪,全忘记了方向,一下子跑到了一个破旧的小胡同里。
正在这时,从胡同旁边一间屋子里冲出一群拿着斧头的小青年。那帮青年中的老大见胡同里来了一个美女,很兴奋地打了一下手势,只一伸手便将佳香捉住了,并强行将佳香拖入屋内。李传刚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又见那几个小青年拿着斧头,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没头没脑的逃命。
徐二哥因有事从这个胡同经过,他听到了一个女子的救命呼声从一扇关闭的木门内不甚了然地传出来。又听见:小媳妇儿叫哪样,弟兄们这几天都没开晕了,渴了好几天了。你不管怎么呼救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然后就是一阵“颠狂”的笑声。
徐二哥一脚踢开那扇木门。大约是用力过猛,那扇木门在开启的同时顺便倒了下去,正好打在那个欲行不轨的男青年头上。佳香的裤子已被跨掉,美丽的私处已经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个伏在佳香身上的男子一下子就倒了下来。他的后脑勺已被那扇木门的某处弄了个洞,一会儿就冒出浓浓的血水来。
徐二哥等屋里另外四个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抓起那个倒掉的青年的一只脚一阵乱舞,那四个小青年被这件怪异的武器打倒在地。紧接着屋里一阵鬼哭狼嚎,那几个小混蛋都跪在地上求饶:徐二哥饶命。徐前进再一看被他扔在地上的那个混蛋已经光荣地仙去了。
徐前进从没有杀过人,见倒在地上的混蛋也六神无主。倒是佳香反而慎静下来了,穿好裤子抓起徐前进的手到明夷镇派出所报案。
她一面走一面说:“刚哥你真勇敢,要是你再晚一点,我就被那畜牲糟蹋了”。
3
王牛儿心狠手毒,连明夷镇派出所也不放在眼里,甚至派出所所长都遭到过他们的袭击。非常公道地说,当时的明夷镇全控制在斧头帮帮主“王牛儿”的手中。如果某位成员被抓进派出所,那么明夷镇某位有权有势者的家属会遭到绑架。他会通过某一公用电话通知派出所要求某位人员把斧头帮的兄弟送到某处交换人质,否则他们将手下毫不留情地处死人质,而且去换人质还必须经过三道关口。按“王牛儿”的意思只能是而且必须是按他指定的治安民警送达,否则他们除将该人质就地正法之外还将预言在某时某处某位的千金或少爷将在某处被就地正法。
明夷镇派出所龚明安所长的前任江东方不信这个邪,曾在某一夜逮捕了斧头帮的五个成员,但帮主“王牛儿”却逃跑了。于是王牛儿电话通知江东方,限令他在某处乖乖交出人质。但江东方偏不信这个邪,于是在晚上七点多钟他从电话里听到了他的老婆、孩子、老母伍人的求救声。
江东方只好乖乖地交出斧头帮的五个混蛋。江东方并不善罢干休,请求安阳县公安局援助,于是安阳县公安局出动警车20辆,干警100多名把明夷镇围了个水泄不通,企图将犯罪分子一网打尽。但警察们围了三天,却连他们的毛也没有抓到。
两个月后,江所长五岁的儿子江百发的无头尸体在花溪河中漂泊着,如一面白色的旗子。尽管江所长全力侦破此案,但终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
事实上,一九九零年七月二十五日以前的明夷镇由“王牛儿”主宰着和统治着,就是龚明安所长见了“王牛儿”也惧怕三分。虽然县公安局多次缉拿,便每次都让主犯“王牛儿”逃脱。
徐二哥无意之中把明夷镇最大的流氓头子解决了,而且连一点儿精彩的打斗场面都没有,叫人免不了有点失望。
当龚明安所长看到衣服上溅满血的徐二哥的时候,吓了一跳,所长认识徐二哥。所长颤颤抖抖地说徐二哥你来干啥。徐二哥说我杀了人,我来自首。所长说我不相信你能杀人。
那时候小妖精陶佳香也站在徐二哥身边,挺起的胸脯还在特立独行地跳动。她听见所长喊徐二哥的时候才仔细一看,发现这个人并不是她的刚哥。这一下把个小妖精愣住了,也就是说徐二哥也肯定毫不含糊地看到了陶佳香的私处。
想到这里我们的小妖精脸红了。红了脸蛋的小妖精更显示出一种鬼里鬼气的美丽。小妖精仔细地看了看这一张方形而大气磅礴的脸,这一张脸给了陶佳香无比的振撼力。而且在那一刻的陶佳香心中便奠定了英雄徐二哥的位置,这个位置在以后的岁月就一直没有动摇过。
陶佳香说,龚所长,人不是他杀的,是一块门板杀的。于是二十二岁的陶佳香讲了她的受害经过。正在王牛儿对陶佳香欲行不诡的时候,一块门板倒下来了。于是王牛儿就被打死了。陶佳香说,王牛儿不是他杀的。
龚所长问徐二哥是这样吗?徐二哥说是这样的。龚所长说其实你不要害怕,王牛儿是通缉犯,既使是你把他打死的也不会去挨枪子儿的,最多坐个三年五年。
陶佳香说要坐牢我去坐,不关徐二哥的事,要是没有徐二哥我早被王牛儿糟蹋了。徐二哥说王牛儿是我杀的,一人犯法一人挡再说我光棍一条无牵无挂。陶佳香说你去坐牢了我怎么办?龚所长说,你们小俩口放心,这个事情我一肩给你们背过去就是。
陶佳香和徐二哥就双双跪在了龚所长面前。陶佳香和徐二哥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走到一起来了。
4
明夷镇派出所警力较弱,正式民警只有几名,其余都属于协警。因民警小王今天结婚,其余几位同事都去庆贺去了。这样就留下派出所所长一个人值班。
龚明安所长通过对讲机把几名协警都联系上,把任务布置了。然后又拨通了《安阳县报》社的电话,叫报社老总派两名记者火速赶到明夷镇采访。
第三天,明夷镇居委会及其镇上的主要阅报栏上都可以看到这样一篇特稿,那篇特稿的标题是《明夷镇派出所神速出击,于本月二十五日歼灭本镇邪恶势力斧头帮,头目王牛儿被当场击毙》。
那篇特稿被发在《安阳县报》头版头条,占了该报整整两个版面。整个报道的编发内容和插图都很和谐,其中反映龚所长亲自手刃罪犯的巨幅照片差不多占了一个版的大半页,里面其余几位协警猛扑向歹徒的场面也非常逼真。
该篇报道除了加编者按之外,另加了编后语,其非常之隆重的场面简直与政府换届选举可以相提并论。
《安阳县报》对明夷镇派出所的报道,使派出所长龚明安荣立二等功,派出所的几个协警也受到了奖励,龚所长的这次出击给斧头帮以非常沉重的打击,王牛儿的部下在他死后基本上隐身藏迹,从而使斧头帮的庞大阵营趋于解散。
在明夷镇内部,知道实情的人也非常之少。徐二哥和陶佳香不可能把自己供出去,他们从心里对龚所长感激不尽,若不是龚所长背一肩,徐二哥啷个说也要吃两年官司。但明夷镇的居民都觉得十分茫然,平常蔫不拉叽要死不活的龚明安怎么一下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过迷感了一阵之后也就不去想了,明夷镇的人有很多事情要做,用不着来想这些事情。再说派出所打击邪恶势力本来就是份内之事。
安阳县有关部门为表彰明夷镇派出所,除将其评为本年度先进单位之外,另外还奖励了10000元作为明夷镇派出所的办公费用。
但龚明安所长大人在尽情地享用这些荣誉和奖品的同时,心中也充满了焦虑。从内心来讲,龚大人除了做秀之外别的本事不大。不过龚明安大人在派出所混了这么多年了,多少混出了一点道道儿,懂得为人处事的若干要领。在公共场合,或者有关记者想弄清他当时面对歹徒的想法,他都保持少说或不说,而且尽量保持低调。他说:其实我个人也没有多大本事,能捉住王牛儿是我们全部干警和群众通力合作的结果,我们依靠的是广大的人民群众,是他们及时告知罪犯的情况……
龚明安越是低调,有关领导就越认为是他谦虚,领导就越认为他有真才实学,是乌龟有肉在肚内。所以自从龚明安勇猛打击邪恶势力的事迹被《安阳县报》陆续报道之后,又被《中国公安》转载,这样县委组织部就把龚明安列入重要干部的考查之列了。
5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九日下午四点一十八分,明夷镇太平街82号的大火终于被扑灭。那场大火让徐二哥的蜂窝煤厂化为灰烬,在那场大火中被焚烧的财产和物品,我们可以从明夷镇派出所出具的一份物品清单上核查到,清单原文如下:
徐前进火灾损失物品清单
一、现房一间,具体见《保险房屋损失签定书》 4000元
二、摩托车一辆,建设50型,96年8月购,大半新 2800元
三、自行车一辆,飞鸽女式97年2月购,新的 300元
四、五人沙发、纺皮式95年10月购,半新 360元
五、木长板凳三条,旧的 60元
六、大秤(200公斤)一根 60元
七、汽枪两支(97年2月购),新的 300元
八、电表一块20安(96年6月填) 215元
九、木料三方 1800元
十、传送带一根93年购,大半新 700元
十一、粉碎机一台(新) 600元
十二、助燃剂原材料:
氯酸钾150公斤 900元
硝酸钾150公斤 900元
煤粉700公斤 100元
合计: 13095元
明夷镇派出所(盖章):
97年9月26日
徐二哥身上的火停止工作之后,那火已经为在他身上刻下名字埋下了伏笔。陶佳香那时候正在给一个客户送烽窝煤。他老远就看见了她家的厂房上空升起了浓烟,她心里咯噔一响:家里可能出事了。
她摧拖拉机司机王大进快一点。王大进就开足油门,那拖拉机就象一条老牛转眼间变成了一条年轻力壮的黄牯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狂奔起来。
太平街82号围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水桶此时已经摆在了公路上,差不多摆满了半条街。四点二十分,徐二哥的弟弟徐三哥已赶到了现场。然后就有几个小伙子一起上前把地坝里的一世英雄徐前进抬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块门板上。门板上的徐前进已经面目全非,严格地说就像一块木碳,只是偶尔的动一动还表明他是一个活物。
人群便让开一条道路,徐前进很快就被送进明夷镇卫生院第一住院部急救室。明夷镇卫生院离徐二哥的蜂窝煤厂不远,地址在太平街26号。卫生院的房子比较破旧,是租用的一家居民的五层楼房。那家人因为全家都去郑州开面坊了,所以把这栋在明夷镇数一数二的楼房以年租金五千元的价格租给了卫生院。于是院方便添置了一些医疗器械,又从原来开在三马路的卫生院里搬来病床、铺盖等,加以一番精心的布置,在这个小小的明夷镇,也还象模象样,一台B超测定仪的安装使明夷镇卫生院多少粘了一点现代化气习。
明夷镇毕竟地处偏僻,虽然医院在明夷镇属于最先进的,但居民或村民有病,都是进一些个体诊所。个体诊所的医生虽然手艺不高,但收费很低,一些诸如发烧感冒他们还是能手到病除的。明夷镇人似乎永远都得不了大病,每次生病也不过多则几十元少则十几元就解决了问题。明夷镇卫生院自挂牌成立以来,单个病人诊治的最高费用不超过1000元,所以明夷镇卫生院的收入并不高,医生们也只能勉强度日。卫生院医生李平江有一个同事在安阳县人民医院当主治医师,每月工资就是1200多元,每个月的奖金也有800多元。其实,他这个同学的水平并不高,在一同读重庆医专的时候,同学的成绩和临床诊疗水平也比李平江低得多。但是他同学有个叔叔是县人民医院小儿科的科长,这样毕业之后,他同学就很顺利地进了人民医院搞些小儿科。他同学开初以为小儿科没多大油水,但事实上那个县城有的是达官贵人,把小儿看得很重要。有些小儿从妇产科一出来就送到小儿科进行监护,小儿的一声过于超常的泣哭都是医生招财进宝的秘方,甚至有个别医生故意给送到那里监护的婴儿制造出些别致的哭声来。这样一来,小儿科就成了医生们一个暗中角逐的岗位,但他同学叔叔的位置很牢固,他的同学就也坐得安安稳稳的。
当烧伤者徐二哥一抬进卫生院的时候,李平江觉得露一手的机会到了,再说这也是一个来钱的好机会。如果治好了这一个病患者可以名利双收,徐二哥在明夷镇是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纵使他的厂房被烧了,上千块钱的医疗费他还是支付得起的。
李平江是明夷镇卫生院唯一的治疗烧伤的医生,治疗一般的烧伤他有特效药,基本上可达到药到病除,声誉极高。
6
当陶佳香赶到卫生院的时候,徐二哥的身上缠满了各种各样的绷带,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只有两个眼珠还在摇晃。胸堂及腹也缠着胶布,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复杂的味道。
徐二哥被放在一张简易折叠床上。床沿是钢管焊成的,漆着银灰色的漆。大概是年代太过久远,钢管上的漆已经脱落,这样就使这张床非常难看,活象以前得过天花的面孔。输水的架子是用一根竹杆代替的,竹杆被麻绳子捆在钢管上。竹杆的底端插入一个中有圆孔的石头里。
徐二哥所在病房是302号,这间病房约20平方米左右,里面总共摆了3张简易折叠床。原来设有10间病房。因为生意清淡,就租出去了五间病房。租这种病房的都是奉节巫山一带的风尘女子,他们收费低廉,二十元一盘,老板提五元,一个女人一天要做十几装“生意”,除去老板的提成还要尽赚200多元。在这个工人普遍下岗的时代里,她们几乎可以算是高收入者,可以算是明夷镇的白领阶层了。光顾她们的都是一些四五十岁的棒棒军,因为修三峡水库,明夷镇为了迎接这个大好的形式,也在零零星星地搞一些建筑。建筑工地条件简陋,这些出门在外的汉子又不能把家里的黄脸婆带在身边。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二十元一盘也不算高,实在忍不住了就在这群女子身上去解决一下。派出所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老板每个月向所里上交个三五百元钱,当上面领导要下来扫黄打非的时候,佯装着非常卖力的样子折腾一阵便收兵回营。那些女子自然要躲藏一段时间,等上面的人一走,又在大街上向路人抛媚眼,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块灰色天空。
医院原来在里面放了几张病床,那些女子勉得去弄床铺,便连床也租了下来。每个女子在床上干一回便向医院上缴5元钱,往往一个床位的收入一天就是几十块,而且接帐又快,租出去的收入比医院的每个月的收益还要高。当然对于女子们来说,因为是在医院里,上面来检查的时候,她们就成了医院的护士,所以她们也愿意在此干,少了很多风险。当然这是一个秘密,只有道上混的人才明白。
也是很巧,徐二哥抬进302室的时候,正赶上扫黄打非运动。派出所的有关人士已在扫黄打非检查组下来三天前将有关这次扫黄打非的重要精神通知了院长张诚木。于是张院长就在半个小时内将301、302、303、304、305五个租出去的房子重新布置成住院部,并把明夷镇卫生院“第一住院部”的牌子重新挂在了三楼的楼梯口。而且原先住在这里的10多个小姐都换上了该院已经准备好的护士服装。
这些小姐虽然穿着护士服,但是都没有经过哪怕半天的护士专业培训。所以当人们将烧得血肉横糊的徐二哥抬进302室的时候,里面的“护士”小姐李玲和张兰英吓得尖叫起来。李平江医生向她们狠狠地瞪了两眼,李玲和张兰英才用一双刚刚洗掉指甲油的手遮住嘴巴,这样就使那一声尖叫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尾,使本来那个发展得很有前途的声音流产了。
徐二哥这时候已处于昏迷中,自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变化。其他几个将徐二哥抬进来的人自然也没有去关心这两个护士小姐的表情变化。
李平江协助几个把徐二哥抬进来的人把他放在了靠左边一张拆叠床上。然后,李平江就忙着对徐二哥的创面进行消毒处理,之后就涂上一些药液。与此同时,又吩咐李玲和张兰英不断地跑来跑去,使本来就不是很宽阔的病房一时间竟然有点拥挤的味道。
经过一翻忙碌,徐二哥身上的创面基本上都被各种各样的药粉或绷带覆盖了。使旁边观看的人也放心了一些。当李平江和陶佳香前脚跨进 302病房的门槛,徐跃进也随后跟了进来。
陶佳香看着全身上下缠着绷带的丈夫,登时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就在此时,她左手捉住了床头的钢管,镇定了一下自己,摇了摇头,才站稳脚跟。
李平江也认识陶佳香,他家的蜂窝煤都是陶佳香送的。李平江走上前去,说,老板娘,你丈夫的伤不要紧的,我保证三四千元就可以治好。陶佳香问了一句,李医生,你真有把握?周围围着观看的人都说,在明夷镇卫生院你不相信李医生怕是没有人可以相信了,李医生可是这个地方治疗烧伤的能人。内中一个说,张疤子五岁的独生子滚到火炉炕里把左脸烧了碗大个疤,李医生用他的特效药1000元就治好了,而且不留一点疤痕;内中另一个又说,卞木匠不小心左脚背被开水汤坏了,李医生用他的特效药3个星期就治愈了,药费也只花了500元;内中还有一个说,象这么大面积的烧伤,恐怕到大医院至少要花上万元的药费,鬃不小心把屁股烧了碗大个疤到三坝地区医院花了一万元才治好,要李医生治500元包好。
陶佳香、王大进、老大徐跃进、老三徐先进听了他们的议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谁都知道大医院的费用高,手续也很麻烦,又是挂号又是做CT、B超、脑电图、心电图、X光什么的,而且这些科室又设得七零八落,等你把这些程序做完,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也要累出病来,而且住院还要先交数千元甚至数万元的押金。如果不交押金,医院会找种种理由将你拒之门外,就是在动手术的时候,也要给“刀斧手”拿红包,如果不拿的话“刀斧手”会在把肚皮切开把肿瘤割掉的同时另外把一些其它的东西放在里面以便过个几年又开第二刀。因为此病系人为制造,所以再开第二刀可能需要比红包的数量大数十倍的代价。时代变了,一切都在变,医生们眼睛瞅着病人的钱袋,把救死扶伤的医训装进远古的历史里,把医德那玩意儿放一边去了。陶佳香虽然没进过大医院,但听那些在大医院治疗过的病人下结论说:“大医院治疗一点诸如感冒之内还是能手到病除的,开刀动手术也还马马虎虎,至于一些疑难杂症,譬如癫痫之内,那则要脑电图、心电图、B超、X光、螺旋CT个X次还查不出病因,等通过脑电图下一个癫痫的结论来,却也要根据医书上关于癫痫的治疗状况通知家属说:癫痫因尚未发现病因,目前没有特效药,基本上无法治愈。患者无赖,便回家找些民间偏方如十几年的老母猪花,母猪与公猪交配时从母猪阴道里流出的精液煎鸡蛋吃,吃过三五个鸡蛋之后,那癫痫就再也不发作。明夷镇有些知道这个偏方的居民若遇此种病症便如法炮制,履试不爽。然而在城市里,或者在那些从医学院毕业的学生眼里,这是毫无科学依据的扯淡。既便真能治病,然而这药方却是非常的难找。
民间另外还有一句俗语,叫做“小小偏方医大病”。陶佳香、王大进、徐跃进、徐先进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对李平江的医术水平也渐渐地不怀疑了。
中医和西医在理论上的差别很大。但自从西医传入中国以后,西医也被渐渐看重起来,西医的疗法相对中医来说要简单得多。只要识字的人,再看一两本医书,就可以开个诊所治病了。诸如发烧感冒,照说明书拿药自不会坏事。蒸溜水进入中国以后,这打点滴就成了治病的一个手段。中国农民没见过生理盐水的制法或者诸如青霉素的制法,所以医生通过输液的方式弄些水在血管里就显得很神秘,医生们也把这个看成招财进宝的秘方,收费的时候也遵循整你没商量的原则,说某种药如何如何的贵,因为这些药物在通常的大药房你是买不到的,所以你便只好听之认之。不象中草药,中国农民对中草药是不稀罕的,田里沟边都有。
李平江中西合璧,在对烧伤创面的处理上他采用了祖传秘方,用几位草药烤干打成面子药。这种面子药被称为烧伤散。面积不大的烧伤,只要很少的一点面子药就行了。鉴于徐二哥烧伤面积特别大,又特别严重,所以李医生除了涂面子药之外,外加打点滴。
李平江先用一点青霉素做了皮试。徐二哥不过敏。李平江叫“护士”从药房取来了大大小小的几瓶盐水和安痛定之类的注射液。然后就手脚麻利地配药。
四五瓶大大小小的盐水一会儿就配好了。一字儿摆在办公桌上。
徐二哥的血管很粗,李平江把那根输液管上的针很容易地就插进了他脸上的血管。那瓶子里的水就一滴一滴地滴进了徐二哥的血管里。
 
第二节 王二巴子
1
王木匠名叫王安全,男,生于1964年7月2日,汉族,初中文化,住安阳县明夷镇太平街196号。王木匠小时候左脸上长了个火结子,那个火结子长得特别大。等好了之后,脸上就留下了大指姆大的一个疤痕,在左脸的正中央盘踞着,活像在一件蓝色的衣服上补了一个绿色的疤,或在一块浅黄色的画布上随便泼了一桶颜色。王木匠排行老二,所以人家私下里叫他“王二巴子”。王木匠很忌讳喊他“王儿疤子”这个混名,人们只是背地里这样称呼。当着王安全的面,人们都叫他“王木匠王师傅”,但一背着连三岁的小孩子也管他“王二巴子”。
王二巴子有一个兄弟叫“王安东”,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他是在九零年七月二十五日因为强奸被明夷镇派出所的干警当场击毙的,实际上,王安东就是当年明夷镇斧头帮的“老大”王牛儿。王牛儿当年“威振”整个明夷镇,甚至连安阳县公安局也不放在眼里。但是一九九零年七月二十六日之后,明夷镇斧头帮突然销声匿迹。在七月二十六日的《安阳县报》上,明夷镇的居民可以看到“斧头帮”的成员被抓捕的巨幅照片。那时候,明夷镇派出所所长龚明安为了扩大战果,在击毙王牛儿和抓捕斧头帮的四个主要成员之后,又在安阳县公安局有关领导的指示之下,明夷镇派出所经过将近半个月的明查暗访,终于在八月一日建军节那天将“斧头帮”的三十六名成员全部捉拿归案。而明夷镇派出所所长龚明安也主要因为这个功绩在二年后被组织上任命为安阳县刑警队大队长。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虽然王二巴子也看不惯弟弟王安东胡作非为,但兄弟两个感情还是不错的,不管王安东在外面如何胡闹,但在哥哥王二巴子面前却显得有礼有节,在嫂子面前也有大有小,从不乱来。甚至王二巴子在外面遇到难题的时候,弟弟王安东总是带领他的一帮兄弟出面解决,从不拖泥带水。然而活蹦乱跳的弟弟说没了就没了,这让王安全感到异常失落。明夷镇上的人本来就有点怀疑龚明安的能力,但又拿不出不是龚明安抓捕斧头帮的证据。其他人怀疑一阵子之后就懒得去想了,而王安全却一直在思索是哪个利害的角色在暗处害死了他的弟弟。他本来想通过各种关系了解事实的真象,但由于派出所这次打击得相当彻底,又因为那所有三十六名成员在被抓捕之后都是被隔离审查的,互相之间缺乏统一口径的机会,所以在审训人员狡猾的诱导之下,里面心里素质较差的人员把他们所做的案子一笔笔地抖了出来。结果发现这个斧头帮在短短的两年间总共犯下案子108件,其中抢劫案27宗,抢劫所得脏物共计18万多元;杀人案5宗,这就使两年来的5起失踪案真相大白;轮奸妇女案36宗,年龄最大的被轮奸者56岁,最小的14岁;炸骗案38宗,采用非法手段骗取人民币20万元;群殴故意伤害案12宗,造成轻伤20人,重伤5人。签于该帮犯下的罪行,影响恶劣。安阳县公安机关、安阳县检察院、安阳县人民法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此案。在案发二个月后,安阳县有关方面对该帮全部三十六名人员的犯罪事实基本确认,在大量的人证物证面前,犯罪分子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安阳县人民法院将此案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很快批复:依法严惩,从重从快打击邪恶势力。
一九九零年十月二日,即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四十一周年的国庆节的第二天,安阳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此案涉及的犯罪人员之多是安阳历史上的第一次。平时空空旷旷的审判厅此时人满为患,拥有五百个座位的旁听席上拥挤不勘,人们都想看看威振安阳的斧头帮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这次判决人数之多,在安阳法院判决史上绝无仅有,但判刑之重也绝无仅有。斧头帮的四名主犯被处死刑,立即执行,另外的十四名从犯也罪大恶极,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其余的十七名斧头帮成员也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法官宣判完毕之后,旁听席上欢声雷动,人们对这次审判拍手叫好。不严惩几个害群之马,不杀几只鸡,猴子就不晓得刀是杀头的。
2
王安全很想念他的弟弟王安东,也想去把这个“幕后黑手”查出来。但由于斧头帮的成员被一网打尽,再加上斧头帮的成员都是些亡命之徒,在明夷镇臭名远扬,人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甚至连这帮成员的家属也对之深恶痛绝。他们被枪决之后,他们的家属也不来认领尸体。这样一来,就更增加了王安全查出“幕后黑手”的难度。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安全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还是弄清了杀害王安东的真凶。
那是斧头帮被全体消灭的两年后的一天。听见这个秘密纯属偶然。李传刚在九零年七月二十五日那天上午遇到斧头帮的王牛儿抱头逃掉之后,他当然既没有去派出所,也没有再到陶佳香家,而是在那天夜里悄悄地潜回家。他回家的时候碰巧遇到从深圳打工回来的表兄。表兄唐大权那时候在深圳捡破烂,每月居然能捡个2000元。这在李传刚听来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他把陶佳香被斧头帮抓去糟塌的情况讲给他的表兄听,表兄一听便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劝他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跟着他到深圳去干一翻大事业。在表哥的怂勇之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传刚就和他表哥一起去了深圳。
九零年的深圳还刚刚开发,在国家大政方针都向深圳倾斜的情况下,深圳赢来了他的第一个建设高潮。深圳临海,跟香港相邻。香港的商人在优惠政策的鼓励下最先踏上深圳这一块热土,接着而来的是台湾商人,澳大利亚、新西兰,欧州的一些国家的商业巨头。各种工厂就在这一片土地上粼次栉比地建起来了。深圳建设之快在内地绝无仅有,所以后来内地某处的发展迅速就惯之以“深圳速度”。
李传刚和他的表兄到深圳之后,靠着他们的小聪明,通过贿赂门卫的手段,很快就承包了五个厂的垃圾处理权。厂方也觉得垃圾堆在那里不是个道理,一个月便要找专人清理一次,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李传刚等人却从这些垃圾里发现了挣钱的道道,他们联系了多家废品收购站,有些工厂的下脚料居然卖到四五块钱一斤,而且每一天都要拉出几十甚至上百斤。
李传刚和他的表兄从事着垃圾的行当,居然在两年之内他就捡了三、四万元。九一、二年的李传刚在深圳干了两年之后便觉得很派头了,他也开始学习城里人的穿着打伴了。西装是有牌子的,领带也要百多块一根,至于皮鞋也是有名气的那一种。
一九九二年九月下旬,李传刚的父亲李世登因病医治无效,在明夷镇幸福村他的家中死亡。当一封电报拍到深圳的时候,李传刚第二天就火速往家赶。
李传刚坐的是从深圳到宜昌的特快。因为手头有钱,他买的是软卧,这与他到深圳坐硬的那一回比较起来就上了一个档次。坐上火车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陶佳香。二年前,在陶佳香最危急的时候他溜掉了。这二年的时间,他一直都担心着陶佳香,他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样了,他毕竟有愧于她。现在想起来,他那时表现得太不够男人味了。然而,那时候他的胆子毕竟太小了,他从没有打过架,从来没有拖刀动斧过,连一只鸡都不敢杀。看见王牛儿提着的小斧头,他早已骇软了,甚至两脚直抖。在深圳这两年,他跟着表兄把胆子练起来了,现在别说是杀鸡,在必要的时候,就连杀人也敢。
在深圳捡垃圾期间,他和他的表兄与安徽人争夺地盘就打过几次架。头两次跟着表哥干的时候,他的脚打着颤,拿钢管的手有点发抖,而一旦进入了角色,李传刚真还是打架的一把好手。为了争夺红升织布厂的垃圾处理权,五个安徽人和李传刚唐大权打了一大架。那天李传刚和他的表兄吃过午饭,安徽太和县的王老二就带着三四个人过来了。
王老二叉着腰,傲慢地对唐大权说:
唐权娃子,把红升织布厂让给我们怎样,有饭大家吃,不能你一人吃饱了,让弟兄们都饿着。
唐大权说,王老二,你可不能欺人太甚,我已经把佳能厂让给你了,兄弟可不能胃口太大,一下吃多了会撑破肚皮。
王老二向身后挥了挥手,身后的四个安徽人便一拥而上,怒目而视。王老二说,唐权娃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把红升织布厂让给兄弟,兄弟这就收兵回营,在一香春酒店设宴答谢,倘若不给兄弟这个面子,我的这帮弟兄也不是吃素的。
唐大权把嘴里的最后一根鱼刺吐了出来,然后把嘴巴一摸,用手指着王老二的鼻子尖,傲慢地说道:你娃贪心不足,老子多次让你,那是因为出门在外以和为贵,你以为老子真的怕你。嘿,唐大权冷笑了一声,你王老二想在老子头上撒尿,你还嫩了点。
说完,从李传刚手里拿过半截钢管,大吼道,你们这些狗杂种不识好人心,欺人太甚,想在我你唐老子头上拉屎,那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那些安徽人哪里吞得下这口气,也拿了武器一拥而上把唐大权围在中间。这边李传刚虽把钢管拿在手里,却两股颤颤,一根钢管也跟着抖个不停。
李传刚的心子好象要蹦出来了。那边安徽人看李传刚那抖抖索索的熊样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五个人合力把唐大权困在中央,就象众多只狼面对一条牛的局面。唐大权依然谈笑自若,把这一群小毛贼不放在眼里,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这么多人都围着我,难道,你们就不怕门口那小子么?
为首的王老二道,门口那小子还是个雏儿,我提倒鸡巴也把他打得赢。唐大权道,你们看门口那小子已经打过来了。那李传刚不知那一刻哪里得来的神通,在唐大权话音落地的那一当儿便干净利落地扯起钢管打将过来。自然围着唐大权的那五个倒霉蛋便把头扭过来看李传刚,虽然李传刚不懂得打架的套路,但毕竟还是高脚高杆地奔过来了。
王老二看那李刚高脚高杆的样子便裂开嘴笑,其他的四人也都裂开嘴笑。然而他们笑得太早,世界上笑得太早的人都是吃亏的。这句话在他们还没有笑到五秒钟就被证实了。
就在王老二转过头来嘲笑李传刚的第五秒钟,唐大权手上的那半截钢管与王老二那并不结实的脑壳来了一次紧密接触。之所以说王老二的脑壳不结实,是因为当唐大权的钢管拿开的时候,王老二的后脑勺上有一个洞,并且有红色液体从那个洞里连绵不断地往外流,那种红色的东西很快就布满了王老二的全身上下,使他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红人。
唐大权的钢管在王老二的脑袋上生产一个洞之后继续高歌猛进,势入破竹。那半截钢管又与另一个蓬蓬松松的脑袋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另一个脑袋上同样被创造了一个洞。夏衍同志说,人类的头盖骨结合得非常严密非常坚固,然而从今天看来,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不堪一击。
就在唐大权的钢管发挥作用的同时,外围李传刚的钢管也开始龙腾虎跃起来。高脚高杆的李传刚在使用钢管的时候也别居一格,把嘴巴鼓起的那几个家伙的笑容在脸上冻结了,脑门上确切地分别挨了一计。紧接着这几个家伙的脑门上便开始阳光普照,鲜花盛开。
先前还歪歪拌拌的李传刚这会儿明白了打架斗殴也不过如此。那几个安徽人还没有缓过气来,还没有弄出个子丑寅卯太阳月亮就败下阵来,狼狈逃命。
3
时间可以改变事物的本质。90年的李传刚经过2年的磨炼,已开始为过去的怯懦羞愧了。在回家的列车上,他又想起了那一幕。陶佳香在被王牛儿抢去时露出的眼神,那个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绝望。那种眼神就像一只羊羔面对一只饿狼的眼神,就像一只老鼠面对一只猫的眼神。
二年前的那一天令李传刚不堪回首。
从宜昌下火车后,他上了一辆桑塔娜,一会儿就到了大公桥船码头。也是凑巧,在候船大厅里,他碰到了胡小牛。胡小牛比李传刚小一岁,也在外面打工,这天也赶船回去。胡小牛买的是“江渝15号”船,四等舱,李传刚也买的是“江渝15号”船,不过舱位高级些,是三等舱。
胡小牛和李传刚在小学时同过学,那时关系不错。胡小牛小学毕业后就没有上学了,李传刚则在明夷镇中学读完初中课程。说起来,两人差不多有十几年没见面了。二人十几年后再相见,多少还是有些热情的。
胡小牛后来到宜昌船码头拉客,不时有家乡的人找他买船票。有不少是李传刚同村的人,他们自然知道李传刚失踪的事实。在那些乡下人的眼中,李传刚是一个没用的人,碰到斧头帮的人把媳妇也甩了,结果让徐二哥捡了一个媳妇儿。知道这个内情的人很少,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王牛儿是徐二哥用门板砸死的这个细节,都只知道王牛儿是派出所用枪打死的。至于为什么陶佳香在选定的婚期嫁给了徐二哥,幸福村的人都搞糊涂了。糊涂得有些想不出所以然来,更多的是猜测。这种猜测有很多版本,比较权威的说法是李传刚和陶佳香碰到斧头帮的人之后。李传刚抛下陶佳香独自逃命,结果陶佳香就鬼使神猜地被徐二哥救下来了,然后就嫁给了徐二哥。尽管这种猜测比较接近于事实,但毕竟幸福村的人都是些农民,所以从徐二哥到龚明安中间这一段故事却怎么也连贯不起来。
胡小牛就将幸福村流传的关于陶佳香、李传刚和徐二哥之间的种种版本讲给李传刚听。李传刚听了之后面色凝重,他对种种版本都一笑置之,他唯一想知道的是陶佳香究竟是否被王牛儿糟塌,为什么又那么急于马上嫁给徐二哥。李传刚和陶佳香自小就在一块儿玩耍,在一起办家家,在一起抓石子,在一起掏鸟窝,在一起上小学,在一起上初中。
陶佳香每一阶段的音容笑貌都在李传刚的眼前晃动。自从她被王牛儿抢走之后,他不断地做噩梦。每天晚上他都能听见陶佳香向李传刚求救的声音,她被王牛儿抓去时的无助的恐惧的眼神时时在他眼前浮现。是那样的铬心刻骨,饱含着无穷的哀怨。李传刚为这件事情充满了内疚、痛苦。在李传刚的心中,那次没能把未婚妻丛恶魔的手上解救出来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过错。那一次的过错让他失去了很多很多,不但失去了陶佳香,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作人的最起码的东西。以前他还意识不到,现在他越来越意识到这一点了,然而却已经晚了。
李传刚这次回家,除了奔丧之外,更重要的是要了却他这一桩心病,他要为那次的逃跑给一个说法,要为那一次出逃产生的后果负责,他要证明给陶佳香看,他不是孬种,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有史以来,男人都是为成为女人的保护神而存在的,是女人在危急时刻的精神支柱。
他与胡小牛上船以后,把胡小牛的票也换成了三等舱。三等舱里有四个铺位,另外的是两名大约三四十的女人,满身珠光宝器,虽额上有时间刻下的年轮,但看起来比她们的实际年龄要年轻。那两个女人其中有一人酷似陶佳香。
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李传刚的心为之一震,脸一下子火烧火燎起来,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再爬动。传刚实在没有脸见到陶佳香,但当他偷偷再看的时候,才发觉仅是一个与佳香同相貌的女人。
那两个女人分别占了1号和2号床位,李传刚和胡小牛就只有3号、4号了,室内的顶棚上装一个吸顶灯。李传刚因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有点疲倦,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不一会儿,就开始打起了呼噜,那呼噜打得惊世骇俗,让同室的另外的人无法入睡,胡小牛只好脱了一只臭袜子盖在他的鼻子上,这样才将呼噜声降到最低限度。
胡小牛和另外两个女人斗地主。斗了一会儿地主之后,都各自去睡了。
李传刚那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老是刚刚落睡又惊醒了过来。刚闭上眼睛,陶佳香那无助而哀怨的眼神又在头脑中显现。李传刚暗自给观音菩萨许了愿,叫陶佳香的魂不要来找他,他此次回来就要给陶佳香一个说法的。
这样许了愿之后,李传刚在下半夜就奇迹般地睡得很香甜,当他醒来的时候,轮船已在安阳港务局靠岸了。严格地说,并不是他自然醒过来的,而是在船靠上趸船时剧烈的抖动弄醒的。
胡小牛和李传刚随着人群下了船。李传刚已暗自决定,一定要把陶佳香找到把那件事了结,至于怎么个了结法,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个头绪。在胡小牛和李传刚下船以后,同舱的那两个女人也在安阳下了船。
4
李传刚逃跑两年之后又回到了明夷镇。汽车到明夷镇的时候,已是下午6点30分。他们租了一辆摩托车到幸福村。九月的天气已渐渐变短,6点钟左右太阳就下山了,到6点30分已就是黄昏了。夕阳把它的余辉撒在陶家庄对面的山梁上,使满山清翠叠印出一片浅浅的金黄。
李传刚没有时间来欣赏这优美的景致,但扑鼻而来的带着花香的晚风让人领略到城市与乡村的区别。城市正是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的时节,而乡村里除了不时传来的几声狗吠之外,还另有一些秋虫的鸣叫,星星在天上眨呀眨的,是那样清晰可辩,而城市的星星也像城市人的心态一样,在城市灯光的烘托之下,显得漂缈而虚幻。
车子在李传刚的家门口停了下来,当胡小牛和李传刚下车之后,又呼噜一声开走了。李传刚望着那车远去的模糊影子出神,红色的尾灯一会儿在弯公路上消失了。我回来了,我也许就象这辆车子一样,也只是这个村庄的匆匆过客,李传刚想。
早已有人接过李传刚的背包,接背包的人是李传刚的小妹妹李传英。哥,你回来了,李传英对他的哥说了一声。李传刚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作了回答。
坐夜的吹鼓手依然在悲伤地吹奏。总管用他那高吭的声音喊道:
各位朋友,各位来宾。这么深更夜静把各位亲戚朋友走了路,熬了夜,今后李府的后人们慢慢来填情。各位帮忙的各就各位,点灯的还是点灯,生火的还是生火,厨房的大师傅们把菜快弄好,打盘调席的把桌子摆好,马上开始宵夜了……
总管也姓李,是李传刚的二叔。那时候明夷镇幸福村还很穷,还没有通电灯。村民们把集资款上缴了两年,修母猪洞电站每家20个义务工也出了,然而幸福村到现在还没有照上电。没有照电就只好点煤油灯,就点三个灯蕊子的煤油灯。这种油灯是用油漆盒子做的,用钉子在油漆盒子的旁边均匀地钻三个眼,然后把用牙膏皮子裹成的穿灯蕊的圆筒插在孔里,倒上煤油一个灯便做成了。再用铁丝把灯穿上悬挂起来可以照得很宽。最筒易的灯是用墨水瓶子做的。
这是一个四角天井的房子。天井很大,约有两百个平方。一轮可以调十席,这种房子一般都修有彩楼。彩楼转了整整一圈,那种三个灯心的油漆灯被挂在彩楼的四方,把个天井照得通亮,如同白昼。
李传刚的父亲已死了三天了,在死前都还在惦记着他。幸福村的人相信迷信,李世登死的那一天是旧历八月二十八,乙丑日,犯重丧。犯重丧是死者的大忌,弄得不好,这家人不久又要死一个,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要请端公道士来制招一下的,以求逢凶化吉。在明夷镇上,有名的道士叫朱毛子,有名的端公叫杨灵进。虽然明夷镇政府多次派民兵捉拿过朱毛子和杨灵进,说他们是骗钱的。但居民们不信这一套,哪家遭灾撞祸遇邪红白礼事都是要悄悄请来打整一下的,不过法事就做得比旧社会要简单洁得多,解放前做一次都要七天,而现今减少到七个小时了。主人家特别有要求的,也可以偷偷地做三晚上。
法事已做了两天,今天是最后一天。这最后一天做些收场的法事,法事在李世登死亡的卧室里秘密进行,门口专门派了两个放哨的。这种情况实在有点像当年的地下活动。
李世登已经入材了,但棺材盖子还没有盖紧,只等李传刚回来看最后一眼再盖紧。棺材被放在正堂屋的一角,用两个高板凳搁着,黑漆漆的,闪着暗暗的光,显然是用生漆漆过的,不过漆工的技术不是很高明。高明的漆工做的可以照出人影子来,甚至连胡子眉毛都看得见。
当入殓李世登那口棺材的盖子被打开的时候,有人拿着煤油灯照见了死者的脸。原来脸上搭了一块白布,现在白布被拿掉了。死者的脸惨白,但眼睛还是睁着的,眼珠开始变灰了,静静的望着棺材口壁。李传刚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死不瞑目。很多人都注意到李世登的眼睛是睁着的,好象还有许多愿没还似的,充满着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牵挂。李世登在世的时候,也就是在李传刚出走的这两年里,他常常唠叨着刚娃子一出去就没了踪影,这是咋回事呢?
刚娃子一出去就没个影儿。李世登在刚娃子出走的那一年给他算了一张“八字”,李世登报了生辰八字之后他就开始算了。当推算流年的时候,八字先生说在90年应该是个死八字,好得有人保了一下,这个保架的人是一个居在东方上的属木的人。但李传刚躲过这一劫,家里也要去一个。李世登心道:这狗日的还真算得准。接下来那位算命先生又继续说了以后几十年的情况。李世登把这些都记在心里。这一年多来,从外面也回来很多人,就是没有儿子的消息。
直到临死的几小时前,他嘴里都还在念叨着李传刚的名字。希望后代过上好日子这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心愿,自己这一辈子没有造化了,便只好把这些未了的心愿交给下一代。这是生存意志的延续,是一种原始信仰的延伸,同时也是每一个个体生命向善的本能。或者说,生命本身就是在一种幻想中存在的幻想。李世登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有一件事情牵挂着,儿媳妇马上就要娶到家了,但转眼间就成了别人的。李世登的脑筋不是很通泰,所以也就自然转不过弯来。当算命先生说这一切是李传刚命中注定的之后,他的心才算稍稍安了。有一件事情他想问,就是为什么陶佳香马上就跟了别人。因为当父亲的知道,刚娃子和香儿是有感情的,不是一两件不如意事就能把他们分开的。多好的儿媳妇,多好的女儿,现在是别个的了,李世登常常自然自语地说。他在世的时候,陶佳香曾经偷偷地看望了老人两次。每次李世登都拉着陶佳香的手,嘴唇懦动着,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陶佳香一提到这就变脸,你自己去问你的宝贝儿子。李世登说,一定是砍脑壳的刚娃子要不得,等他回来我得问清楚,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在他临死前夕,他一直要等刚儿回来问个明白,在阴间也好有个想法和交待。
他终于没有熬到这一天,把这一个巨大的问题带到那边去了,至于那边是怎么解决的,我们不得而知。但道士知道,道士会说清楚。如果说人称代词你我他(你们、我们、他们)是人际关系的延伸,那么道士则是阴阳两个世界的延伸,是勾通阴阳二界的外交大使。
朱毛子已在前一天把这个不闭眼睛的事情办了,只要李传刚回来看了他,对他讲出原因,他就会闭眼睛的。李传刚伏在棺材边缘上,说:爸爸,那天和陶佳香一起到民政办去扯结婚证,走到拐子街上的一个破屋边,突然斧头帮的王牛儿提着斧头把陶佳香搞到黑屋子里去了,我吓得两脚直打颤,哪里还敢去救陶佳香,只好一个人逃到了深圳……
当李传刚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李世登的眼睛竟然慢慢闭上了,而且从眼角里挤出了两滴眼泪,并且嘴里还冒了一口血,在嘴角上开成一朵小花。
5
太平路和牛平路交汇处有一家食宿店,门口挑着一个灯箱广告,上书“牛脑壳食宿店”。这家食宿店虽然名字平庸但却是明夷镇的标志,明夷镇有头有脸的人物经常光顾该店,而一般的工薪阶层也基本消费得起。
一九九二年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李传刚决定在“牛脑壳食宿店”请客。被请的客只有两名,那就是徐前进和陶佳香。自从李传刚逃掉之后,他在陶佳香的心里便一文不值了。当李传刚亲自拜访徐前进的时候,陶佳香真想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但被徐二哥制止了。徐二哥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何必再去触及伤疤呢。李传刚那时候脸胀得通红,那是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到底李传刚还是去见过两年世面,很有礼貌地答道:
我今天造访贵府并非是来找麻烦的,而是为我的逃跑行为向陶佳香道歉。当然,对于陶佳香来说这是多余的。但对我说,这是我两年来一直心痛的重担,是我心头的一个隐痛。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快就走到了一起,更想知道斧头帮是怎样消失的。
当然那一次谈话很不投机,陶佳香有几次都想把李传刚赶出去,都被徐二哥制止了。谈话虽然很艰难,但到底还是基本上达到了他的愿望,至少是问心无愧了。由于当时是晚上,所以到10点钟以后,谈话结束时,李传刚说:徐先生,陶小姐我后天又准备到深圳去了,明天我想在“牛脑壳食宿店”恭请二位,希望佳香看到小时候青梅竹马的份上赏我这个脸。
陶佳香尽管有些不愿意,但还是去了。对于在女人心中失去信心和希望的男人是不论如何也勾不起这个女人半点兴趣的。陶佳香尽管去了,但在行为上却表现得无精打采。
李传刚已在“牛脑壳食宿店”订好了一间雅座,这间雅座可以同时供两桌人入席。李传刚进入那间雅座的时候,里面靠南的一张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那桌的南面,却坐着模样酷似陶佳香的中年妇女。李传刚经过仔细一辩认,发现那就是那位与他们同住一个舱的女人。席面上另外的几位,李传刚都不认识。但由于李传刚心里有事,并没有向那位女人打招呼。
其实那位女人是王木匠王安全的大嫂子,他大哥王安楠在安阳县建委任过一把手,后因贪污受贿丢了工作。丢了工作以后,他便和女人一起到深圳打工。因为深圳刚刚开发,正赶上用人之季,王安楠很快就在一家公司担任了开发部副经理的职务。他的女人陶德英也在另一家公司担任财务会计。
王安楠也比较相信迷信,这几年在那边事业蒸蒸日上,他想肯定是祖先在暗中保佑。于是便向公司请了几天假,回家看看。另外把兄弟姐妹弄到一起聚一聚,这血缘亲情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了的。本来兄弟王安东出事他是想帮一把的,无奈那时候他也正在被停职审查,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所以对于兄弟姐妹的事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不过王安东犯下那么多事,就是保也保不了。其实人都死了,除了多弄一点钱之外还有什么呢!现在王安楠有钱有势了,那个差事可比他当年在建委任一把手油水大。王安楠因为公司临时一件大事抽不开身,只好把这件事情交给老婆来办理。于是陶德英便在这里请了酒席。
徐二哥和陶佳香到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一个大“牛脑壳”。牛脑壳清炖,这道菜是这家食宿店的名菜,大概是店老板的手艺高明,把一个十分难看的“牛脑壳”竟然弄得色香味俱全,吃了一次就想吃第二次。如果到“牛脑壳”食宿店不点清炖牛脑壳这道菜算是白来了,甚至还可以这样说,如果到明夷镇不来“牛脑壳”食宿店算你白来了。况且这道菜也并不贵,一个整的清炖牛脑壳也不过100元左右。当然在明夷镇算是最值钱的菜了。
徐二哥这一桌上,就他们三个人。而菜却点了满满一桌子。李传刚首先向徐二哥敬酒,他说,感谢你把佳香妹妹照顾得这么好。虽然由于我的胆怯失去了她,但是我在心里却永远会记着她的,如果你今后不好好对她,我李传刚也不会放过你。本来这话不由我说,或者我没这资格。但我李传刚在外面混了两年,也混出个人样来了,如果现在我遇到了这种情况,十个王牛儿我也不放在眼里。只不过当时我胆子太小了,一看见他提着斧头,吓得尿都出来了。
徐二哥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吧。李传刚说想让佳香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才安心。陶佳香想了想,就说道:
那天那个杂皮把我拖进屋里之后,一下子就撕掉了我的衣服裤子。领头的那个杂皮一下就扑到了我身上,其他的几个杂皮就哄笑。我当时都想去死,两只手本能地反抗着。那个杂皮的力气太大,接下来就只好大喊救命。那个为首的杂皮说:小乖乖,你别喊,你就把这个破屋子喊烂,也没有人救你的。就有人知道,见兄弟我王牛儿也不敢来救的。连县公安局的都拿我没办法,其他的哪个敢动手呢,除非他不要命。我在那一刻已经绝望,泪水早已流遍了我的脸。只好闭上眼睛等他们糟蹋。正在我绝望的时候,徐二哥就冲进来一下子就把那个扑在我身上的杂皮打死了,然后又把其他几个杂皮打翻在地。当时我还以为是刚哥,直到在派出所时,我才发现是徐二哥徐前进。就在那一刻,我就决定跟着徐二哥了。再说,他把杂皮打翻之后,我的衣服裤子都是他穿的,他把我全身都看见了,我不嫁给他嫁给谁。
陶佳香一口气就说完了这翻话,当然这里她有意错了一个事实。
那边上正在吃饭的王安全听得清清楚的。心里道:原来徐二哥就是杀弟弟的真正凶手。都知道杀死王牛儿的另外有人,但又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存在于王安全心里两年多的秘密终于不解自开了。
 
第三节 明夷镇卫生院
1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九日下午四点多钟,徐二哥被送进了明夷镇卫生院302病房住院治疗。自从严重烧伤病人徐二哥被送进医院那一刻起,李平江医生可谓拼进全力。这种大面积的烧伤,以前无论在实习时或是在临床中都没有遇到过。
徐二哥被送进去之后不久,就感到呼吸困难,冷汗淋漓,这时一台氧气机被送到了302室。
李平江医生依然用了他的祖传秘方“烧伤散”,这种药物可算是烧伤的特效药,已经在临床上治好了许多病人。
然后就是常规治疗:输液。李医生从瓶子里取出消毒棉球,沾酒精、消毒,取出一次性输液管,用注射器配药,一会儿就配了三、四瓶,其颜色各种各样,摆在病房的一张破旧的写字桌上。
徐二哥那时候依然处在深度昏迷状态,缠满绷带的脸上只在眼睛处留下两个洞。因为睫毛也被烧掉了,所以只有两个黑色的洞在外面留守,至于眼珠子是否转动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瓶子依次被挂在输液架上,像一种倒放的集束炸弹。瓶子里的水通过输液管上弥留的窗口正在一滴一滴地向下滴着。不快也不慢,医生凭着药物对躯体反映决定滴速。实际上,这种速度模仿了血液循环的流速,是人类医学上的一个巨大胜利。
这一阵忙完了之后,李平江医生就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吩咐护士注意观察病人的反应,如有不适,立刻向他报告。虽然这两名护士是临时伪装的,但当了几回护士,对一些常规的护理还是略有所知,李玲和张兰英就默默地坐在徐二哥对面的一张病床上,相互说一些私房话。
拖拉机司机王大进看着初步治疗完毕,站了起来。他对坐在另一张床上红着眼睛的陶佳香说,老板娘,这几天你侍候老板安心养病,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如果能出点力的话,你只管说一声。陶佳香点了一下头,王大进说完就走出了302病房。徐跃进、徐先进也跟着出去了。一会儿,他们又进来了,手里提着鸡蛋和白糖一类的物品。
弟兄俩把东西放在写字台上,对陶佳香说,嫂子,我俩个回去把家里的事情料理一下再来,顺便给你把饭带来。兄弟俩说完,也走出了302病房。出去的时候,徐先进顺便把门也带上了。门碰上的时候,发出“嘣”的一声。
病房里开始冷静下来。李玲和张兰英说了一会儿话就不说了,陶佳香在那里无精打采地坐着。病房里迷漫了一股药味,很有些刺鼻,除了药味之外,好象还有一种霉味。
李玲盯着天花板发呆,张兰英也向天花板上瞧。那里正飞着两只互相追赶的苍蝇,追赶一会儿之后,就在一根上面铺满了灰的灯绳上爬。一只苍蝇扑在另一只苍蝇的背上动着着,很好玩,那只在背上的苍蝇大概手忙脚乱找不到入口,很着急的样子。李玲和张兰英两个看见了就暗暗的笑。
李玲说,男人就像那只苍蝇,到处乱拱,开始猴急得不得了,可真正交锋搞不到三两下就败下阵来,保不定那只苍蝇就那个样子。李玲说完的时候,那只在背上的苍蝇狠狠地抖几下就掉了下来。
张兰英看到那只苍蝇掉了下来,走上去一脚就把它踩死了,嘴里骂道:踩死你这个臭男人。李玲道,你也不要以为男人都不行,也有行的,连干10个女人也不下马。我在深圳就遇到了一回,个个都被他搞得舒服极了。
李玲说完,眼睛里射着一束光,显出无限神往的样子。
可惜从那之后就再也遇不上那样的男人了。张兰英啊了一声,说道,哪有这么凶的男人,我也搞了不下200个,搞得最久的也不过半个小时,其中有一个进来的时候说他可以搞两个小时不下马。我说你要真能搞两个小时,我送给你搞10回。那家伙一上来就直奔主题,那件东西又粗又长,吱一声就进去了,然后就是一阵横冲直撞,直抵到最里面。因为有言在先,怕他狗日的真要搞两个小时,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不敢稍有半点散失,结果整整搞了半个小时那狗杂种才射精。那射精比别人有力得多,他下马的时候,老子也搞出了一身大汗,一下子摊在床上象死了的。那狗杂种大概也舒服了,一完事又抱住老子全身啃了个遍,一边啃一面哼哼哧哧地说你个婊子让老子舒服惨了,老子遇到的是第一个在半小时内让老子控制不住的女人。等老子把这件事干了,一定格老子把你包下来,老子有的是钱。老子平均每天要搞两盘,已经搞了好几百个女人。他一边在老子满身乱啃,一边自言自语。我那次实在也舒服惨了,我居然一会儿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那杂种已经走了。他在老子的乳罩里塞了1000块钱,并留下了一张纸条:你个婊子太利害了,等老子把这件事干了我们再好好较量较量。
张兰英说道这里故意停了来。李玲一直望着张兰英说话,眼睛定定的。张兰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可谓眉飞色舞,一副十分满足的样子,眼光直直的,象要刺穿墙壁跑到外面去。
李玲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同为女人都晓得能达到欲仙欲死是太难的一件事情,因为操这种职业的人大多只是做性,跟动物差不多,绝没有达到性灵合一的时候。李玲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大的小的,粗的细的,长的短的也不知有多少,但真正能让她怀念的确是没有一点记忆,那种欲仙欲死的感受也是李玲一直想要的,但始终没有如愿。
正在她们如拉家常一样摆谈床上的光荣史时,门开了。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进来一把拉起张兰英就走。李玲笑道,小弟弟,你恐怕不是她的对手,姐姐一定会把你弄得服服帖帖的。
2
陶佳香大概太累了,正坐在床上一窜一窜的寝瞌睡,一双红肿的眼睛时开时闭。门开的声音把她振醒了,她抬起头看了看。看见了拉着张兰英跑的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她认识,叫王四娃,是牛坪路王麻子的儿子,跟一群不三不四的小流氓混在一起,干些无恶不作偷鸡摸狗的勾当。王麻子一想起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就后悔,后悔当初没把那两颗水洒在墙上,也不至于出这么个报婴(报应)。
陶佳香看着心里一沉,觉得有些不妙。心里不自觉地一个激灵,忍不住全身打了一个冷惊,一根弦在心里蹦得紧了,随时要提防他们做一些别的什么动作。
张兰英和李玲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避闲,好像卖×是件十分光明正大的事情。陶佳香虽然没把话听得十分清楚,但大概弄明白了她们的来头。不过她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这些婊子是怎样当上护士的。本来陶佳香对做婊子是非常反感的,但自从那次差点被“王牛儿”强奸之后,她便渐渐对女人生出些同情心来。都同是女人,或者从内心里都不愿意走到这一步,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定有万般的无奈和苦楚。
女人啊,不管她表面多么强大,但内心都是脆弱的。陶佳香将心比心,看了身边许多有关女人的事情,得出了这个结论。陶佳香想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又想到自己。一个男人,不管他多么软弱,对于与之组成的家庭的女人来说,都是一种支柱。两口子有甜甜密密地过一辈子的,有吵吵闹闹过一辈子的,有淡淡漠漠地过一辈子的,这就是真正的生活。真正的生活是缺少激情的,是平平静静,是与每天一日三餐相关的生活锁事。
陶佳香回想起夫妻俩共同走过来的路,虽布满艰辛,但还是过得有滋有味的。陶佳香别的不想什么,只是想把生活过得滋润一点。自从一九九零年八月她和徐二哥结婚到现在,两口子基本没打过架,吵嘴是常有的事。徐二哥的个性温良,每次吵架都以徐二哥的沉默鸣金收兵。陶佳香是火炮性格,气一来就劈劈叭叭地吵得满屋生辉,等她这一则脾气发完之后,马上就云开见日,天气睛朗。夫妻之间就象齿轮一样,有个磨合期,等这个磨合期过了,那齿轮转起来就叫不出“叽叽嘎嘎”的声音了。九零年八月结婚,到第二年八月,就生了一个乖乖的胖小子。生下来居然就有八斤八两重,徐二哥把儿子秤完之后,一蹦三尺高。儿子胖胖的,是个双下巴,手儿肉计计的,脸巴儿圆嘟嘟的,人见人爱,就顺便取了个“发发”,八八八,发发发,这在那个时代就认为是个吉利数字。
有了发发以后,两口子的感情越来越甜了。刚结婚那阵,徐二哥在明夷镇水泥厂当普通工人,每个月有三四百元的工资收入。到了九六年,水泥厂的景况越来越遭糕。在离安阳县城不远的云安镇建起了东风水泥厂,因东风水泥厂设备先进,原材料又近,活生生地把明夷镇水泥厂抵垮了,后来就干脆被东风水泥厂兼并了。
陶佳香是农业人口,徐二哥当工人的时候,她在家里带带孩子,做做饭、洗洗衣服,一家人的生活勉强能维持。被精减下来之后,夫妻俩很苦恼了一阵子,一无能力,二无技术,不知道做个什么赚钱的营生。那个厂率先实行买断工龄制度,厂里一下子给工人补一点钱就叫卷铺盖走人。毕竟在明夷镇水泥厂干了那么多年,对这个厂是多少有一点感情的,这厂房的每一个角落都留着他走过的足迹。虽然那些足迹对整个世界来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但在徐二哥的人生旅途中,已经在他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痕,摸出摸不掉。
在厂门口的广告栏上,公布着第一批下岗工人名单。在这个名单前,厂方道理十足地写了他们名正言顺的理由。那些理由在厂方裁减人员的动员大会上不知讲过多少遍了,工人们都差不多记得烂熟了。
在前一天下班的时候,车间主任通知他们明天来准备好身份证和私章,可能有部份人员下岗,在下岗的时候将由政府买断工龄,一次性补齐下岗人员的工资。下岗后,拿着这些补贴去自谋职业。至于究竟谁下岗谁不下岗,等明天广告栏上公布。
所以今天一大早,工人们很早就来了,围在广告栏前寻找自己的名字。那些没找着自己名字的工人就依然班去了,找到名字的人就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有的女工当场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数落:天哪,哪门得了啊,我们一家五六口就指望我这点工资吃饭,上有老下有小,老的八十多岁了,在床上动弹不得,屙屎屙尿都要人端,小的才两三岁,也要人带,你要下我们的岗,不如把我们的命都下了。
几十年的铁饭碗,说打烂就打烂了,无论如何,让工人们接受不了这个铁定的事实。自从在两个月前被宣布将有部份人下岗之后,工人们就一天天过着忐忑不安的生活,生怕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你越怕,就越先有你。
这次下岗的有96人,各个车间都有。徐二哥的名字排在那所有名字的末尾,他找了好久才找到。徐二哥找到他名字的时候,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管怎么说,有这点工资还是可以保证他一家人的基本生活。他原本想去找厂长理论的,后来又一想,找他理论又会有什么用呢。工厂已经要死不活的,没有起死回生的余地了。想想以前姑娘们都以能嫁给水泥厂工人而荣耀,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情况就急转直下,每天都有工人下岗和工厂破产的消息在报纸和电视上出现。以前还觉得那些大城市工厂的破产离自己的生活十分遥远,没想到马上就降临在自己身上。
徐二哥从财务科刘会计那里领走了16788元之后,便与明夷镇水泥厂脱离了关系。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内心充满了无限的失落,原先他背靠着一座山,现在这座山突然倒塌了。他的前后左右都成了悬崖。
他向那家还在挣扎的工厂最后望了望,从那个高高的烟囱里断断续续冒着黑褐色的浓烟。那烟升到高空之后,突然遇到一股向下的风便迅速变了方向,一时间被吹得七零八落,飘散了,逸远了,寻不到一丝踪影。
徐二哥想,他此刻就好比是那烟。想到这里,他与明夷镇水泥厂没有一丝联系了,谁会去管被风吹散的一丝烟尘呢?
徐二哥此刻的心思便随那飘散了的烟尘去了。好长时间,他才晃晃荡荡地晃回了太平街82号。
3
王四娃拉着张兰英跑出了卫生院锈迹斑斑的大铁门。那两扇门是用各种粗细不同的钢管焊接而成的。铁门挂在两旁的石头砌成的柱子上。门边配两个虎形的吊环,那吊环却是铜铸的,经过风雨的打磨,显得有些古色古香的,是这种大门上最有特色的亮点,好比是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却长着一对威摄人心的眼睛。
大约是为了迎接上面的检查,那两扇开启的大门上,正有一个油漆工人在上面涂刷绿色的油漆。大约才工作不久,仅有几根钢管被刷了出来。
张兰英和王四娃躲闪着跑出门外。在医院的一个拐角处,王四娃的手松开了,手心已出了满把的汗,滑滑的。王四娃把那手闻了闻,有一种女人的体香。阳光那时已严重地倾斜了,建筑物的影子倒在地上,发出苟延残喘的呼吸声。
张兰英说,你把我喊出来做啥?王四娃说,我们老板找你有点事情。张兰英心想,他们老板找我有啥事情,这两天紧,不能答应,抓进去罚个三千五千划不来。她皱了一下眉头,便说,这种事情我不干,至少我现在不干。
王四娃第一次来执行任务,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再加上第一次面对一个女孩子,那一颗心便跳得咕咚咕咚的,他甚至觉得要从嘴里跳出来了。王四娃的脸蔽得通红,脖子差点儿都快鼓起来了,因为在那一刻,他看见了张兰英的那两个圆滚滚的乳房。
张兰英大约是觉得乳沟之间奇痒,她一下子把高腰衫捞了起来,用左手的五个指头在两乳之间抓了一个回合,又迅速地放下高腰衫。张兰英从余光里感觉到了王四娃如剑一样的目光,她心里想笑。她想,这还是一个雏儿。她有意戏弄一下王四娃。她向王四娃招了招手,叫他近一点。她的裙口提着,她觉得里面有个东西在动。她对王四娃说,你帮个忙,过来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王四娃便抖抖地过来了,兴奋得失去了身体的平衡性。他鼓起勇气,红着脸把手从张兰英的裙口摸了下去……
王四娃在里面摸索了一回,并没有发现东西,只觉得里面一片湿润且滑腻。他正要继续往下摸索时,张兰英迅速地抽出了他的手,嘴里骂道:流氓。同时又打了王四娃一个耳刮子。
王四娃站在那里呆愣愣的,他实在弄不清个东南西北,女人的行为实在有点莫名其妙,比他们的老板还要莫名其妙。
张兰英的那个耳刮子把王四娃一下子就打清醒了,先前那种飘着的身体一下子就落了地。人一挨打就清醒了过来。王四娃就是在挨了一耳刮子之后清醒的,可见人的清醒都是打出来的。清醒了的王四娃就知道他的事了,他并不计较张兰英的耳刮子,他以为去摸女人的那个地方都是要挨一耳刮子的。那一耳刮子打得并不重,打了之后感觉也就没有了,没有给王四娃留下一点回味的余地。
张兰英以为王四娃要还她一耳刮子的,她便想起王四娃打来的时候顺便把王四娃抱在怀中干了。她相信经过这一翻引诱,王四娃下面的物件一定可以用了。如果这时候还不能用,那表明这个玩意是件废物,张兰英有好几天没做这件事了,她下面饿得慌,已经到饥不择食铤而走险的地步了。
拐角处是一个幽深的胡同。在一年前,曾经有一个人在那个胡同被杀,现在基本上没有人从那里走了。那个人被大卸八块用一个编织袋包着,把从那里经过的一个女学生吓得哇哇大叫。后来,明夷镇派出所组织民警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因为缺乏线索而不了了之。从此以后,那个胡同就废弃了。新成立的斧头帮就以此地作为他们的集合之地。
这时候,正有很多双眼睛看着王四娃和张兰英。那些眼睛从许多窗格子飘出来,落到张兰英身上。那些眼睛里都带着火,带着呼呼风声扑向张兰英,到底距离太远,张兰英并未有预感。
王四娃迅速地从西装短裤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的东西。又把手伸进裤裆里摸索了一会儿,就见摸出来一张折叠的百元钞票。王四娃手里拿着那张百元钞票,对张兰英说,我们老板说这是预付金,等你把这件事办成了另有2000元的重偿。
张兰英盯着那一张百元大钞,眼睛瞪得老圆。那是新版的钞票,银行刚刚在宣传栏上贴出票样来,没想到他们现在就有了。张兰英从这一张钞票里发现了他们老板的神通。张兰英在那一刻就产生了想见见他们老板的意思。
她说,我能见见你们老板吗?王四娃说,我们老板说了,他谁也不见,要见他你除非完成了这个任务。我们老板说,302病房的那个病人该死,你要想办法把这些注入他正在输液的盐水针瓶子里。完成这个任务后,你依然要留在医院里,勉得引起他们的猜疑,然后吃香的喝辣的你什么都有了。我们的老板说,跟着他干一定不会让你吃亏,这个可比你卖×来钱得多。王四娃说完之后,就走入了胡同。
张兰英迅速揣起那一百元钱,把那一包东西揣进裙子里,就咚咚地上了楼。太阳已经落山了,夕阳把最后的光撒在医院对面的转山包上,那山尖顿成了一顶白而带绿的帽子。
302病房的几根日光灯亮着。李玲忙着给徐二哥换药。陶佳香这时候也在帮忙换药。徐二哥依然昏迷不醒。
输液架上的空瓶子被取了下来,又重新挂上三四瓶盐水。输液管里的盐水通过窗口依然显示不紧不慢的滴速。
张兰英进入302病房之后,就在对面的床沿上坐了下来。李玲说,刚才你在哪里去了,老半天也不回来,那个男孩子拉着你干什么去了。张兰英说,我做什么,你没必要问我。张兰英没把那件事说出来,她还不知道那纸包里的东西,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纸里包着的决不是一件好东西。张兰英有点后悔了,她知道她接了一件害人的东西,接了别人的钱就意味着要替别做事,而且是一件害人的事。张兰英长这么大了,还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做那种事情,她就心里发麻,两脚发抖,好象别人已经把她捉住了似的。可见人并不是生来就邪恶的,至少张兰英原来并不邪恶。
张兰英感觉到了那一百块钱,这一百块钱她要卖七次才挣得到。卖五次还是毛收入,纯收入要卖七次。七次是一个什么概念,就是要被1个男人搞七次或七个男人搞一次。遇到一个性欲旺盛的男人按每人半小时论要搞三个多小时。就那么一块肉,不停地搅来搅去搅两三个小时还是要话说的。如果说这也叫劳动的话。那么这种劳动是很辛苦的。张兰英从事这个无本生意以来,她遇到的最利害的对手也只能搞三十分钟。那个对手让她充满了激情,现在他还在想那个男人的好。但是那个男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只是近来看电视新闻,电视里报道了一个抢银行的犯罪集团。那里面被抓的主犯与那个男人十分相象,当张兰英看到那个男人被执行枪决的时候,她大哭了一场。张兰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笔买卖划算。
张兰英寻找下手的最佳时机。
4
李平江的祖传秘方“烧伤散”这回失去了神秘的效力。每一次换药时发现,皮肤创面并没有结痂的形迹,也没有新肉芽生长出来,而是在继续加深腐败现象。创面还在继续扩大,创面流出的浓汁继续向周边地区漫延,以非常顽强的姿势把战火延伸到徐二哥的纵深区域。
李平江不断地改变“烧伤散”的配方,但是在第二天换药的时候创面依然是老样子。徐二哥在昏迷后的第三天早上,终于醒过来了,且模模糊糊地动了一下,从脑袋上某个部位发出一种声音。
陶佳香已经在徐二哥的床前守了几个晚上。李平江准备好了晚上的药之后就离开了病房,交待两个护士注意观察病人的动静。张兰英和李玲先后出了病房,一会儿之后又回来了。
到晚上十点多钟徐跃进和徐先进提着水果进来了,紧跟在他们后面是徐跃进的老婆李翠花和徐先进的老婆巫有琼。李翠花手里提着一份快餐,那是给嫂子陶佳香买的;巫有琼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正在扑扑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302室的房顶上装着一把破吊扇,那扇子也正在呼呼啦啦地扇动着。虽然破,但还是能给这个室内带来一些凉气,又有些闷的成份。
里面人来人往,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那个小纸包她还揣着。她的作案时间不能超过一分钟,超过一分钟就容易被人发现破绽。
听说这几天上面的人马上就下来了,但她并没有看见医院门口的陌生人。她是第一次做坏事,一想起这个事情她的心就跳得厉害。王四娃的那一句话一直在她脑中回响:302病房的人该死,302病房的人该死……也就是说,这是一种致命的药物,这是一种毒药。
这时候她的BP机开始振动了。她把挂在腰间的呼机拿出来,上面显示着:搞掂了吗?若搞定了,请回话。你的联系方式是呼130XXXXXXXX。那是一只摩托罗拉公司产的女式灰色呼机,小巧玲珑,屏幕却较大,差不多占了呼机正面的90%。寻呼的效果很好,原先是为了便于联系客户准备的。她们的服务很到位,争取随传随到,跟取保候审的犯人差不多。随着对“市场定位”的进一步深入,她们也增加了“送货上门”这个业务。
张兰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催她快点动作。她一直在为这件事发愁,她甚至有点后悔接下这个差事,弄得不好,连她自己也跑不脱,不该被那100块钱打瞎了眼睛。
她跟李玲说了一声就下楼去回电话了。她走进一个公用电话亭,那里安装着一个磁卡电话。她从随身的褐色坤包里把磁卡拿了出来,将卡插入了电话的插口。她开始拨电话号码,一会儿,电话通了。那一端说:办得怎样?张兰英说,没找到机会下手,他们看得紧。电话那一端是一个男声,态度很强硬:没有机会你要寻找机会,就趁他们打盹儿的时候把药注射进去,这样将来查起来,你就没有作案时间。看来对方是一个老手,知道该怎样逃避警方的追捕,法律在他们那儿也成了一个漏洞百出的玩笑话。
对方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挂断了电话。从对方的口音看,似乎对张兰英的工作不满意。张兰英愣了一会儿,扶着电话亭熊猫造型的蓝色有晶玻璃走了出去。
张兰英从垃圾堆里面捡了一个一次性注射器,开始训练。她模仿医生配药的动作。李玲说,张小姐还真做起护士来了,你以为真要你做护士,等上面检查一过,你还是让别人给你打针吧,那针又粗又圆打起来舒服惨了,不像这个针,打得屁股生疼。张兰英说,去你妈的,老子搞着玩还不行吗?李玲道,你当老子还不够格,还要重新转一道火才成。这边陶佳香听得有些厌烦,护士们居然一天到晚说这种混脏话。
徐二哥依然处在昏迷之中。
陶佳香、徐先进、徐跃进轮流守护着徐二哥。李平江医生也为这个病人的烧伤感到很为难,以前的那些烧伤病人,只要把他的“烧伤散”撒上去病人会立即有一种凉酥酥的感觉,创面的水汽很快就会干,而且新鲜肌肉会很快长出来。一般来说,换个七八次药病人就会康复的,这一例病人,他实在弄不清楚为什么不信他的药。
这几天来,虽然药在不断地用,但并不见有明显的效果。这且不说,从病人所显示出的症状看,不是减轻了,而是在一天天加重,根据呼吸机的气压表显示,病人的心脏功能也正在减弱。
李平江去查阅了大量的医书,也没有找出一个好的治疗方案来。明夷镇卫生院比不得城里的大医院,李平江是这个医院乃至整个明夷镇唯一的治疗烧伤的医生。所以不能像大医院那样组成专家组对疑难病症进行会诊,从而获得一个比较完美的治疗方案。在这里他便只好左脑问右脑,左手问右手。能不能治愈,李平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了,弄不好还会把病人治死。一个小小的镇医院的主治医师,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治疗的第五天,他给医学院的导师打了一个电话,向他说明了病人的烧伤情况以及几天的用药情况。导师听完他的陈述对他说,病人已经进入危险期,明夷镇这样的医院已经不具备治愈的能力,建议他立即通知病人家属送往中南医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平江这时候已经骑虎难下了,原来曾经夸下海口说没问题。而现在病人的病情不但没有减轻,而是越治越严重了,原来露一手的感觉现在都烟消云散了,继之而来的无限的失落感。这次治疗的失败,让他在明夷镇卫生院的颜面丢尽。
李平江通夜难眠,徐二哥原来在他手里是一棵摇钱树,现在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一方面李平江继续治疗,另一方面托人给徐二哥的家属说在明夷镇卫生院不能治好徐二哥的病,叫他迅速转院。那天晚上,李平江拨通了华安卫生院田其方的电话,田其方是该院的副院长,也是李平江的同学。在西南医学院读书时,比李平江高一级。田其方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还在读书时就开始在《中国医学》杂志上发表医学论文,其中有一篇论文《论癌症的中医辩证治疗之研究》震动了医学界。田其方的前途可谓无量,但由于在大四时与医学院教授方时钟的女儿方媛发生了性关系,方教授在一气之下通过有关渠道把他发配到一个很偏远山区的卫生院。田其方能力出众,在分到华安卫生院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便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副院长的交椅。
田其方在整治华安卫生院的医疗作风问题上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使华安卫生院的医疗质量上升到一个新台阶。《安阳县报》曾连续报道了田其方的事迹,安阳县的医疗部门曾经向下属的各个医疗机构发出向田其方同志学习的号召。田其方在安阳医疗界有口皆碑,华安卫生院是安阳医疗卫生部门的一面旗帜。
一九九七年六月二十四日,田院长来到了明夷镇卫生院。明夷镇卫生院的张诚木院长接待了他。田其方对张诚木说,他本来是到安山县去办一件私事的,途经明夷镇的时候在车上听说明夷镇卫生院收治了一个大面积烧伤病人,明夷镇卫生院的国手李平江也无法治疗,他是顺便下来看看情况的,也顺便替李医生想个办法。
田其方在张诚木的带领下到302室察看病情。田其方看完之后,表情严肃地叹了一口气。田其方来看的时候,陶佳香、徐跃进、徐先进、李翠花都在场。
他们看到田其方叹了一口气就走出了302室。陶佳香跟了出去。她想从田院长口里套点话出来。田院长径直走出了卫生院的大铁门,那铁门已全被绿油漆漆过了,尽管漆面坑坑洼洼的,但从远处看还是不错的。
出了铁门,田院长依然往外走。陶佳香问田院长到底明夷镇卫生院能不能治愈徐二哥的病?
田院长又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连安阳人民医院也没有这个能力了,要想治愈,到中南医院还有一线希望。田院长说完这句话就什么也不说了。
陶佳香、徐跃进、徐先进经过一阵商量,决定于第二天凌晨八点乘坐到成都的长途汽车把徐二哥送往中南医院。路程远开销大,陶佳香隐隐有一种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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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两天了,那个纸包着的药粉还揣在张兰英的口袋里。张兰英曾经私自打开过那个纸包,那是一些白色粉末,散发着一种西药房里那种常见的气味。从药粉的外形上看,张兰英怀疑这是安眠药的粉末。
有一段时间,张兰英失过眠,为了能够入睡,她强迫自己每夜服下一粒。她差不多服了半个月,失眠症是基本上不患了,但是记忆力似乎有些减退。因此,她对这种药比较敏感,能从很多种药片的粉末中把安眠片分辩出来。她很有把握地断定这种药粉就是安眠药粉。
现在,她真的有点害怕了,她揣着的这一包药粉,起码也有二三十粒之多。如果真要渗合在徐二哥的盐水里,徐二哥恐怕就要永远安眠下去了。
那边催得很紧,张兰英起码已经接了不下十次催她赶快行动的传呼。今天她去回传呼的时候,那一头说,如果还不快点行动,当心她全家人的性命问题,斧头帮是从来都不留情的。她听到这个恐吓电话,吓得直抖。虽然她见过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男人,对这些即使凶神恶煞的男人她也自有一套高招去制服他,而对于黑社会,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想到去报警,可就在她刚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电话那一头说,如果你要去报警的话,我们会在警察到来之前先让你的全家老小上西天……
大约早晨九点多钟,徐二哥终于苏醒过来了。他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两眼发胀,视线一片模糊,日光灯的颜色有些红朴朴的,人就是一个在眼前晃动的黑色。
徐二哥动了一下,那输液管就很快地晃了起来,顺带而来的就是输液架也抖了几下。张兰英和李玲从床上弹了起来,两步就跨到了徐二哥的病床边。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徐二哥的两颗眼珠子在白色的背景中滚来滚去。那眼珠子发出的光从厚厚的绷带里射出来,射到天花板上,发出一种如豆夹在阳光下炸裂的声音,然而这光灿烂了一阵子之后就暗淡下来。
陶佳香、张兰英、李玲很快围到了徐二哥的病床边。徐二哥的鼻子也是不存在的,只在绑绷带的时候,在大约是鼻孔的地方剪了两个洞。陶佳香第一次看见了那两个洞,那里正插着透明的氧气导管。因为鼻子的缺失,使徐二哥的脸变得奇异起来,那张脸就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了。反正已不是脸了,二个月后有人这样说。
由于徐二哥的脸被藏在绷带之下,所以看不见他的真实表情。一张被改变了的脸总是没有表情的,徐二哥的脸就是这样的一张脸,陶佳香想象着纱布底下的那张脸,那曾是一张俊美而轮廓分明的脸。那张脸是那样的具有个性,你只要看见过一次,你就可以从很多人类的脸中辩认出来。在那时候,那张脸就是一部书,陶佳香要用一生的经历才能读懂它。现在正读到这本书最精彩的情节处,后面的章节却被一个很糟糕的家伙改写了。后面的章节肯定是不好看了,很多人都不会再读下去了。
302病房临街,这条街就是太平街。临街的窗子是个约有2个平方的木窗子。窗扇上装着质量很差的透明玻璃,由于时间太过久远,那窗扇上的油漆已经驳落,固定玻璃的五分钉子也锈迹斑斑。
正在这时候,从窗外发出了“噼噼叭叭”的响声,紧接着又传来咿咿呀呀的锁呐声。陶佳香、李玲都扑到窗口去看稀奇。陶佳香从来都有一个看稀奇的习惯,只要哪里有热闹她都会挤去看一回的。
张兰英终于找到了机会,以非常快的速度将放在办公桌上的一瓶兑好的盐水盖子接开,迅速地将揣在口袋里的药粉拿出来倒入瓶子里,然后把那瓶盐水提起来摇了几下,等那药全溶解了才放下。由于那药粉弄得特别细只摇了几下,就不见沉淀了。怕被人发现,张兰英又把另外的几瓶装模作样的摇了几下。
张兰英做完这个动作的时候,就也扑在窗子上看热闹。太平街上有一户人家结婚,这家也很有钱,请了一玩狮子的。等张兰英去看的时候,那玩狮子的已向远处走去了。那狮子在太平街上游动着,看热闹的人站满了一条街。

第二章 出涕沱若

 第一节            天亮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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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明夷镇卫生院相邻的胡同收拐子街,拐子街有另一个名字叫老街。老街全由青石板铺成,歪歪斜斜的青石板路一直通到花溪河。在民国初年,由于宁安盐业的兴旺,这里曾是鱼泉煤帮的必经之地,大大小小的运煤木船构成巨大的船队向宁安挺进,浩浩荡荡地构成了那个时代伟大的风景。九十年代以后,宁巫县道开通,加上星罗棋布乡村公路链接,而花溪河的主航道无人治理,至始一度繁荣的船队从此衰落下来。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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