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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来一夫]

泄密的铁皮箱


孟厂长近半个多月来都没在厂里露面了，开始大家还不以为然：人家是厂长，又是副局长，出个差了，开个会了，到外面考察去了，那还不是经常的事儿？

可消息灵通人士就不同了，他们极其善于打探、了解、传播新闻。这不，全厂上下家喻户晓的“勤播报”——辛利民，已经在私下里跟几个最要好的哥们、姐们儿播报最新消息了：厂长住院了，而且是在南京！

年轻漂亮的厂长秘书唐小婉数天没见厂长的面，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她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能联系上厂长。你想，连唐小婉都联系不上厂长，可见问题有些相当异常。孟厂长可是有大哥大的人啊，动步就提着个砖头大的包包，包的一角露一个小孔，冒出一个小把儿，那时候，别说这个小厂，就是全县城也没几个人能有这个装备啊！他挺着将军肚，从大街上边走边打着电话，甭提多气派了，不知道吸引来多少羡慕的眼光！

厂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唐小婉可以不管，可自己的肚子眼看就盖不住了，象充填了膨化剂似的，一天比一天大。那个又黑又胖，嘴唇就像熟透了的桑葚儿似的厂长，在自己办公室隔壁的休息室里，“呼哧呼哧”地流了几身臭汗，辛勤播下的种子，现在似乎不合时宜地在她的肚子里落地生根，茁壮成长起来了。

难怪她着急，一个大姑娘家，搁谁谁也沉不住气了，何况厂长现在没影儿了！

厂长住院的消息，在一夜之间，迅速传遍了这个小厂，紧跟着也传遍了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

第三天，“勤播报”又发布了最新消息：厂长出门就带了小车司机小陈一人，他们的车子在合沪高速公路上追了尾，厂长没系安全带，右臂骨折，面部和胸部严重挫伤，现在处于半昏迷状态，正在南京一家条件最好的医院紧急抢救。

厂长出现了这样严重的伤情，司机小陈自然不敢瞒报。他先给厂长的家属打了电话，再给厂里财务部负责人打了电话，让他们赶快打钱过来。然后，按厂长短暂清醒当儿的示意，把大哥大关机了。小陈于不幸中万幸，多亏安全带救了他的命，他虽未受伤，可吓得不轻。这次跟厂长出门，是送厂长去上海办事儿的——但办什么事，他也不清楚。

他们这些人哪里知道厂长的心事？

这孟厂长有个做官的老子，从离开学校踏入社会，就一路得风顺水。他负责的这家小厂是县粮食局的下属企业，由于他一方面有着良好的社会背景，另方面呢，他本人也挺聪明，别看他长得猪头猪脑，嘴唇又黑又厚，可是能说会道，厂长刚干了二年，就进了粮食局领导班子，当上了副局长，仍然兼任厂长。俗话说，穷庙不穷方丈，厂子早就不景气了，可当厂长的手里有权，这个项目，那个规划，哪一样能少了他的好处啊？

尽管厂长看上去春风得意，可他有心病，很重的心病！

他的夫人连生了好几个丫头，他没儿子，长期以来，他总觉得自己不如人，自己辛苦“创”下的家业，没有继承人。他极不甘心，为此不知动了多少脑筋，甚至想到与那已经做了外婆的结发妻子离婚。他的发妻是个贤淑善良，任劳任怨的普通工人，尽管每天要照常上班，可仍然把孟厂长和女儿们料理得井然有序，干净利索。她无怨无悔地操持着这个家，悄然而至地家庭危机，她丝毫没有觉察到。

孟厂长看到自己的夫人早已臃肿的身子，日渐苍白的头发，怎么也提不起兴趣了。做厂长没多久，就发现新进厂的唐小婉清纯可人，妩媚多姿，那身段，那脸庞，那青春女性特有的曲线和时刻迸射的活力，令他眼睛一亮。他知道，小唐是本厂一个普通职工家的女儿，高中毕业后就顶替父亲进了厂子。

于是，他让人事部门，以办公室需要秘书的名义，把唐小婉调进了厂长办公室。小唐得此殊遇，自然心花怒放，令她的小姐妹们好生羡慕啊！每天，她来得早早的，把厂长办公室里里外外收拾得整齐干净，把厂长爱看的报纸放在醒目的地方，把厂长爱喝的碧螺春茶沏好，甚至把厂长的休息室里也打理得一尘不染，再摆上几盆时兴的鲜花，每天厂长进了这个休息室，倍感温馨，下了班常常找一些借口留下来，大有乐不思蜀的味道。

那小唐也很有心眼，厂长不走，她就在这儿伺候着。一来二去，她进出厂长的休息室也就像进出自己的家了。厂长呢，没话找话，用一个成熟男人的姿态，关心这，问问那，听到小唐家有什么困难，他都及时伸手相助，这就更令小唐感激涕零。没过多久，大家都能不费劲儿就能猜到的结果发生了。

自此以后，孟厂长对家人常以工作忙为由，一连数日不回家，十天半月家人见不到他的影子也是常有的事儿。

几个月下来，小唐的身体起了变化，她紧张得不得了，可厂长却暗自高兴。他多么希望小唐怀的是个小老爷儿们呐！

他有自己的计划，在实施这一计划前，他没完全告诉小唐。这次去上海，就是为实施这一计划迈出的第一步。他要在上海找一家条件最好的妇产科医院，联系好以后，就把小唐接过来，检查确定是男孩后，就让她住下来，一直到孩子出生，然后再想办法在上海买房子，给小唐娘儿俩一个永久的居住地。

孟厂长毕竟老道，他这些复杂的构思，缜密的计划，小陈哪里看得出来？他只见厂长习惯性地眯缝着双眼，似睡非睡，偶尔会问上一句：到哪了？

离开合肥，几十分钟就接近南京了，小陈觉得有些沉闷，想开音响吧，又怕惊了厂长的好梦。正郁闷间，前方一辆大货车似乎准备下路，速度明显慢下来，小陈下意识地左打方向盘，可他分明从左侧的倒车镜里看到一辆深蓝色的越野车飞驰过来，情急之中，再回方向，可是来不及了，轰然一声巨响，自己车子的右前侧，重重地撞在前面那辆大货车的左下部。他自己的身子猛地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迅速牵拉回来反弹在自己的后座上。孟厂长没系全带，又是处在半昏睡状态，没有丝毫的应激反应，随着车子的急停，他那肥胖的身体，瞬间从座位上飞弹出去，头、脸，前胸和双臂向前台冲去，一声惨叫后，鲜血喷射了整个驾驶室。那情景，惨不忍睹！

厂长夫人接到电话后，立即联系厂里其他干部，一行三人迅速赶往南京。

在急性外科病房里，厂长夫人及随行人员见到了面目全非的孟厂长，他的面部、胸部大面积淤肿发紫，右臂缠着厚厚的石膏，本来就很厚的嘴唇，现在肿得咧不开缝儿来。好在主治医生告诉大家，孟厂长的伤势虽然不轻，但无生命之忧，治疗观察几天后，就可以下地走动了。厂长夫人和大家紧绷的神经稍稍轻松了一下。

他随身携带的皮包和脱下的血衣，被小陈谨慎地交给厂长夫人。看到血迹斑斑的衣裳，厂长夫人再次流下了眼泪，泣不成声。

她从血染的裤子上抽下皮带，准备把几件血衣用清水泡上，以便好清洗。皮带上一大串钥匙哗啦作响。这串钥匙在家里，孟厂长从来是不让别人碰的。厂长夫人把钥匙连同衣服口袋里掏出的东西一起装进了一个空袋子。

按照医院的要求，这里并不需要家人陪护，家属可以在每周二的下午前来探视。于是，厂长夫人对小陈做了一些交代后，与其他几个人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后，几个女儿都关切地询问爸爸的情况，当得知没有生命危险后，都长出了一口气。活泼爱动、心直口快的二女儿燕子帮着整理妈妈带回来的东西，沉甸甸的一大串钥匙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她拾起来看了看，撇撇嘴说：“我爸也不知有什么宝贝瞒着我们，他书房里那只铁皮箱子从来就没让我们看过，今天我就看看。”

厂长夫人连忙大喝一声：“别动你爸的东西！”

可那二丫头动作更快，跑到爸爸的书房，三下五除二打开了孟厂长那只神秘的铁皮箱子。不看则罢，一看，她的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紧接着她大喊：“妈妈、姐姐快来看啊！”听到喊声，娘儿几个迅速围拢来，一个个都惊呆了。成捆的百元大钞足足码了大半箱子，她们从来没见过的各种金银首饰、玉石玛瑙，把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装得满满堂堂。靠箱盖的夹层里，有一只特号信封，抽出来看时，见里面是几张打印件，除了一些重要协约、合同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张手写件吸引了娘儿几个的目光，那是孟厂长的笔迹，是写给唐小婉的承诺书副本，大意就是如果她愿意为他生下儿子，他将在某一座大城市里为她们娘儿俩置一套房子，将来让孩子和她妈妈一起在那里生活、上学，一切费用由他承担等等。

看到这里，厂长夫人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娘儿几个愣了半天，才突然明白孟厂长的所谓“工作忙”，“没空回家”的真实情况！

另外，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那是厂长写给自己的发妻的，只是还没选好摊牌的日子。

孟厂长那样想得到儿子的举动，大大刺伤了他夫人和几个女儿的神经，特别是二女儿燕子，她的直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蹬蹬蹬”跑下楼，骑上自己的单车，十多分钟就赶到爸爸的厂子里，气冲冲地闯进厂长办公室，揪住毫无防备的唐小婉，挥手便打，边打边骂：“打死你个小狐狸精，叫你生儿子......”

这一闹不打紧，眨眼功夫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时间的迟早问题。

......

纪检部门很快介入，对孟厂长实行双轨，进行大量调查走访。经调查核实，孟厂长不仅生活糜烂腐化，而且利用职权，大肆受贿；利用跑项目，改（阔）建设备，巧立名目，中饱私囊。根据他的问题，纪检部门责令其清退贪污挪用的公款和赃物赃款，对其实行双开，并移交刑事部门，依法追究其责任，最后判三缓四，以观后效。

几年过去了，有人见到当年不可一世的孟厂长，更黑了，却瘦了，头发蓬乱，胡子老长，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车篮子里不是放着一捆蔫巴巴的韭菜，就是几个萝卜、黄瓜之类，永远是独来独往。

据“勤播报”说，打那以后，唐小婉不知去向，孟厂长也没脸回家了，就一个人住在早已倒闭的破厂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