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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八仙]

蝶 殇

/李八仙

　　1、
　　乘载庄子的逍遥游，天上人间，恍然一梦。一只巨大的鲲鹏折断了双翅，跌落万丈红尘。
　　哦，亲爱的，一生何求？
　　我只想幻化成你窗前那只快乐的蝴蝶。翩翩展翅，羞涩微笑，默默无言。在你不经意的某个春天的朝霞里，为你拨开迷蒙的晨曦。
　　蝴蝶的村庄，美丽的家园。
　　梦想是沉重的。生命，于我来说，轻若薄翅。
　　　　　　　　　　　　　　　　　
　　2、
　　几千年蓦然而逝，仿佛一场宿命的沉醉。
　　醒来后物是人非，唯见岁月如长江之水一样滔滔不绝。
　　端坐三月的窗台，看你绝尘而去，化作天边一道绚丽的彩虹。
　　此刻，我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眼泪才能破解囚禁我的茧壳呢？我又需要什么样的感恩才能雕刻时光的永恒塑像呢？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样才能返回一朵花的内心？
　　一个声音高叫着：春天，请给与我飞翔的机会……
　　　　　　　　　　　　　　　　　
　　3、
　　破茧而出，蛹化成蝶。
　　没有比飞舞更让人激动的语言。
　　亲爱的，今生的我心愿是多么简单啊！拉住你的手，温暖我的心。春天在阳光和煦风里安宁、祥和地成长。
　　在期待已久的朝朝暮暮里，我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4、
　　曾几何时，黄壤的故园，为现代工业所践踏。夜迅速黑了下来，就如舞台的谢幕。
　　一柄时间的剑，割开了文明的外膜，古老的村庄鲜血直流。时光拉开了我与村庄的距离，怀念是一种疼痛。
　　是村庄遗忘了我，还是我离开了村庄？今夜，我站在河流之滨，遥望如水的光阴流逝，我像一只孤寂的水鸟，满目忧伤而又无处倾诉……
　　　　　　　　　　　　　　　　　
　　5、
　　风吹弯了秋天的背影。夜里作业的挖沙船，掏空了河所有的神秘。一盏苍老的灯，照耀着历史的隧道缓缓蜗行。
　　上苍啊，请再一次原谅人类肆意的掠夺。他们淘金的同时也淘空了自己的心灵。对于大自然，每个人都有不可宽恕的罪衍。
　　大地的伤口裂痕深深，由蝴蝶演绎的琥珀化石成为唯一的见证。
　　上苍啊，不可追忆的现实如大荒原凸现在面前，风吹干了所有的眼泪。
　　　　　　　　　　　　　　　　　
　　6、
　　梦中这群斑斓的精灵成为大地最后的舞者，我们需要虔诚和冷静，犹如臣民对王的敬畏。
　　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我们目光拥挤，步履匆匆。故事一个个退色，村庄在变更里老去。一场早到的雪掩饰了大地的伤口。雪花飘舞，时光之马驰过草原，碾碎了多少青草的情怀？
　　　　　　　　　　　　　　　　　
　　7、
　　是谁？曾如此深情地注视一只蝴蝶的归来。
　　又是谁？为遍布伤口的村庄的春天而潸然泪下。
　　一幅秀美的画卷，沉陷在故园老屋废弃的残垣断壁之上。岁月的风雨渐渐消蚀着蝴蝶斑斓的色彩，像一口干涸的井，或者是一群被侵略者不断吞并的猎物，退缩在历史的边缘。
　　村口，苦涩的弦乐，从盲人的二胡里拉出丝丝失落，如那越来越稀薄的炊烟。
　　　　　　　　　　　　　　　　　
　　8、
　　流水漂浮的春天远远消失在天边。繁华只是蓦然的一瞥。
　　一片被暴雨打击后的叶子，双眼贮满泪水和难解的张望。
　　这片终生都未曾离弃的黄土地哟，今年的荒草高过了所有的旧时光。
　　杂乱的小路，是外出打工者踩出的血痕。那些鲜艳的印记，是城市遗弃的工业蝴蝶——孩子们陌生的玩具。
　　那如凤凰一样神秘、神奇的蝴蝶，如今隐匿在什么地方偷泣呢？
　　　　　　　　　　　　　　　　　
　　9、
　　因雨季而疯长的野草，笼罩了夏天的灯盏。失去憧憬的孩子，在故乡蓬勃的草丛里流浪。
　　那个头扎蝴蝶结的探头的小丫头，可是童年的阿娇？不。她是阿娇八岁的女儿，那张羞涩惊悚的脸庞，满眼故乡的千里的忧伤，是春天的忧伤，也是村庄一辈辈生长的忧伤。
　　工业制作的蝴蝶，在一双稚嫩的手里，把玩低矮的天空，飞越故园茂密的荒地。
　　没有一只蝴蝶肯停留下来。我不知道，阿娇的女儿的女儿，手中放飞的将是什么……
　　　　　　　　　　　　　　　　　
　　10、
　　草地上空的鹰俯冲下来，在生命的尽头，穿越世俗的喧嚣与浮躁，那般从容，无所畏惧。
　　只有悲壮的蝶，在偏僻的山村一次次重演坠地的悲剧，巨大的声响，敲碎了大地的疼痛。石头伤痕累累。始终不开口说话的黄牛，一脚踏入生活的原野，艰难地延伸着岁月的土地。泪光中，我那勤劳善良的乡亲们又背起沉沉的故乡远行。
　　慌不择路的追寻，就能走出昔日的贫穷与困境吗？
　　　　　　　　　　　　　　　　　
　　11、
　　让花朵回到春天。让我飞往你的内心。艳阳高照，风轻云淡，晨钟暮鼓有序地更替。时光之鸟，欢快地驰过丛林和平地。男女老少，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幸福而苦难地劳动、歌唱……
　　而我，只是你们所宠爱的蝴蝶！
　　轻盈，舒缓，无欲，没有哀伤。头顶蓝天如洗，脚下千万朵花竞相开放。我一路飞翔。我用我的爱和辛勤去斟换人间的笑容！
12、
　　不是的。这不是从前的故乡，也不是梦想的天堂。
　　芙蓉盛开的老宅，如今长满荒草。落寞的新居在夕照的金碧辉煌里人烟稀薄。老人沮丧着脸，怀抱着熟睡的孩子，神情古板，坐在秋风里，他那张厚厚的嘴唇，始终没有说出久违的愿望。
　　洪水一年又一年，湮没了春天的初衷。时光因此短暂而单调。
　　一群生命的蝴蝶，目睹了村庄几千年的变迁之后，销声匿迹了，很少有人去打听它们的下落。
　　　　　　　　　　　　　　　　　
　　13、
　　四周是静寂的。大山的夜是一座沉睡的祠堂。星光如烛，供奉着祖先冷酷的表情。
　　夜鸟越过质朴的荒原，注视那些赫然肃立的墓碑。也许，历史就安睡在这里吧。光滑的大理石，把先辈和子孙的名字刻得好痛！
　　显赫的墓碑，一个个不屈的头颅，高过了今年的麦子。却在夜风中独自品味秋霜的落寞与冷寂。
　　　　　　　　　　　　　　　　　
　　14、
　　老屋横亘在荒芜的黄土地之上。爬满蛛网的神龛，先人们面容依旧，微笑着注视他们离去后的沧海桑田。
　　河流越来越窄，挖沙船掏空了村庄仅存的一点陈迹。对岸，机器轰鸣，一片又一片土地被一栋又一栋大厦所覆盖。
　　干涸的河滩啊，就像母亲枯瘪的乳房，再也挤不出曾经哺育过我们的乳汁。
　　　　　　　　　　　　　　　　　
　　15、
　　父亲和母亲是哪一日开始老去的呢？
　　旧照片是一张秋天滑落的黄叶。从乡村到城市，兄弟姐妹忙忙碌碌像一群蚂蚁，不休地搬运着生活。一根长长的电话线，简单而快速的问候，有谁能够真正触摸到家的心跳？
　　高大的楼舍，俨然的房屋。披着霞光的外套，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一只只工业塑料制的蝴蝶花中，还有多少幸福的含金量？
　　　　　　　　　　　　　　　　　
　　16、
　　满地的月光，满地的碎银。
　　今夜，月光坠落。桃花坠落。蝴蝶坠落。无人捡拾的缤纷的忧伤的诗意。
　　今夜，死亡如此平常。像一位病逝的老妇的葬礼，鼓乐喧天，队伍浩荡。那些哭声是扩充的，那些纸花是糊扎的。
　　今夜，我把心愿安放在一方窄窄的童话里，带着明天返回故乡。空空的行囊，只有我奔波的泪光。
　　　　　　　　　　　　　　　　　
　　17、
　　孩子，请轻点哦！大地还在沉睡。一滴松脂黏住了我的双翅，时光把我凝固在历史的黑色隧道里。
　　孩子啊，我只是一只古老的蝴蝶。我不愿意从梦里走出来，我就呆在这隔世的光亮中，害怕秋天的打击，害怕这瞬息即变世俗的浸染。
　　孩子啊，为什么你只看到我的美丽而感受不到我千年如斯的忧伤呢？
　　　　　　　　　　　　　　　　　
　　18、
　　没有蝴蝶翔舞的故乡，还能称之为家园么？
　　没有春暖花开的天空，怎么样才能找到最初的梦想呢？
　　没有斑斓的蝶影掠过，我们将如何去打开内心的春天？
　　眼里饱含忧伤的泪水，一只蝴蝶头也不回走向历史深处。
　　如果一滴血还能唤醒一株沉睡的小草，那么请取走我身体内的任何一种色彩吧！
　　　　　　　　　　　　　　　　　
　　2006.10.03.写于天鹅山
　　　　　　　　　　　　　　　　　
　　　　　　　　　　　　　　　　　
　　 后记：乡村的边缘
　　　　　　　　　　　　　　　　　
　　我的生活相当简单，简单得如同一片树叶从春天悄悄地到达秋天。
　　我一直在这片深爱着的土地上像一棵树一样活着，在真实美丽的蝴蝶意象下先是读书，而后回来教书。我是乡村变迁的见证人。我熟悉乡村每一个劳动的人，可我没有参与土地的生产，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爱着这群侍弄土地的人，但内心却鄙视这片土地的贫瘠与落后。我曾拒绝村庄的现实与未来，我无法为村庄寻找一条干净明亮的道路，哪怕是举起一盏为秋风吹熄的灯！
　　我就这样，像一棵树，没有言语，没有动作，而又不得不每天注视那些来自乡村的疼痛和泪水。我不能迈步，也不能阻止，眼看着蝴蝶头也不回地从视野消失殆尽，我必须承受这些时光所给予的巨大的打击。
　　望着一个个老人默默地从村庄逝去，望着一个个孩子纯真地走进村庄，望着许多长年不见人影的青壮年男女打工者长期在外漂泊，我坚信，他们也感觉到了世事的沧桑与无奈，只是圉在其中，终日忙碌，生活让他们轻易忘却了昨天的伤痕。当几千年来的人情风俗、历史地理、宗教文化等框架相继被摧毁被现代文明取而代之的时候，蝴蝶的村庄被迫沦陷。蝴蝶的离去或消亡并不意味着村庄的死亡，相反，村庄从一个时代开始进入到另一个时代，某种意义上的村庄不复存在。我不知道，我该是喜悦还是为之满怀忧伤？我也不知道，究竟该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呢？
　　我仅仅饱含忧患和一生都流不完的泪水罢了。我真实而尴尬地生活在乡村的边缘。

[乐园成也]

感人，很悲壮的蝶殇 ：））问好！

[李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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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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