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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风度 · 时间: 2006-10-11 周三, 下午2:06 标题: [原创]蹒跚的文字

蹒跚的文字

魏晋风度

我曾经一度很顽固地认为自己是在寂寞里奔驰,所以每当动笔的时候,似乎还有些孤寂后的激情.那些文字,看起来也像是奔驰的文字.但到不久的后来,乃猛然间发现,即使是奔驰,也是间断的行为,并非纵横驰骋.停下来的间隙,也不是饮马以求跑得更远.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在尘埃中行走的时候,我发现的不是自己的寂寞,寂寞的倒是文字.于是我便想,自己为什么写作呢?为谁写作?有喜欢我文字的朋友和读者每每对我有所期待,我心存感激,心想,我的寂寞文字到底还有少数几个人看,总比没有略强.得此安慰和鼓励,也便一边孤独着一边硬着头皮继续.然而,文字终于开始了蹒跚的脚步,消去了那一点点激进.又有喜欢我文字的善良的读者坚持说我这些文字乃有大悲悯情怀,我就感到自己的可笑.长期以来,我始终认为自己也是需要拯救的一个,而我看起来倒仿佛唐.诘诃德欲搏大风车而拯救世界.大概自有文明以来我们就开始了文明的拯救,最终救的却是自己编造的虚妄,即天狗吃月亮.很悖逆的问题是,月亮至今还很皎洁,但文明的废墟却越来越多地埋藏于地下,其价值乃是供埋葬它的人类自己去将它挖出来.--但当其被埋葬之时,恐也是被视为垃圾的.其实人类生产垃圾的时候自己全然不觉哪些是真正的垃圾,如果知道,也就没有后来的考古发掘,人类还不至于走向以发掘自己的垃圾为乐的程度吧.正如被爱因斯坦自己否定掉的理论而后来又被证明是伟大的发现一样,人类自己否定掉的很多东西,在以后的历史里可能被证明是财富,而曾经一度认为是财富的,则可能沦为真正的历史垃圾.

正在发生着的文明暂且不提,远去的文明往往沦为地上地下的废墟,或者以史册方式而存在.但史册是粗线条的,如二十四史,它并不记载邻居家小姑娘什么时候出嫁.考古发掘却能做到这一点,即如我们可以看见茹茹公主的玩具,那是两枚古代拜占庭的金币.而且我们根据史料想象出了这和亲而入中原的北方柔然民族的五岁小姑娘在草原的草丛里玩耍小玩具的生动情景.作为稗官野史和文学,也可以填补空白.因此,我们在杜甫诗里也就能看见"老翁逾墙走"这样的细节.如此一来,历史在我们的眼里乃生动而鲜活起来.

文字存在的历史不可谓不悠久.中国历来也喜欢文字,所以便产生很多文字的艺术,诸如书法和文学.但文字堆积太久远,也可沦为文字废墟和垃圾,古代很多,如乾隆,生产垃圾就很有激情,可能是想超越陆游.现在的文学也在大量制造垃圾,于是人们便开始怀旧,以为以前的文学艺术颇有经典.我一直想,什么才是真正的文字垃圾?垃圾诗虽热爱说脏话,但也很有真言,也能反射出社会很垃圾化,是现实的投影.但中国历来似乎很有另一类浩荡而堂皇的垃圾在飘飞在被每个时代奉为经典.于是我就想到了以前写的一篇小杂文<运笔与运筹>:

今天刚喝了一杯咖啡。正当举杯之间,忽然想起前几天某先生之某文章之某一句论断.言如果某些“肉食者”不听话，欲胡为，则众人可将其轰而下台云云。

盖余生也晚，却也达“不惑”。虽早已颇经沧海与桑田，然而薄命也甚，从未遭遇这样的“众人”。我经常时运不济地遭遇着两种众人。一种乃被“肉食者”所“轰”，一种乃被“肉食者”所“驱”。

这“论断”令我怀旧到达从前一篇极其有名的游记散文《泰山极顶》。观其文，深得东岳之妙。正遐思畅游，天不遂人愿，偏下雨，于是不得观著名之日出。登“小天下”之东岳而不能得观日出之壮美,不能说不引以为遗憾，然为文者却很能“祸兮福所依”，他看到了人间之日出 ——此乃“大跃进”之彼时之时尚也。

这一先一后两位“阁下”倒也英雄所见略同。盖“平天下”只在一言未了之间即大功告成，亦可先天下之乐而乐，众人也可谓有福也哉。
我想,在中国乃至世界,这种"日出"般的垃圾,倘若要考证其历史渊源,言有三千年大概也不会犯历史知识方面的错误.所以,我们一边深感垃圾文学语言不雅的同时,一边实际上认为"日出"似的垃圾很高雅而有必要.然有这样的文字的确是因为有这样的思想.正如犹太人的智慧藏在大脑里虽流浪几千年而不被灭种,垃圾意识的存在力量恐更强大,而且它令人们陶醉而不觉什么是真垃圾.希特勒为将德意志绑上战车,以其艺术家的思想而令生产出世界上最漂亮的军服,引得青年们光为这军服就热血沸腾到整个欧洲乃至世界.而此后多年,我们全国乃统一引吭着自己的高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啊就是好!这在当年,那是何等时尚的文化!魏晋彼时却年幼,正是嘴馋的时候,每日得见大人们一边饥饿了西瓜皮的脸一边高歌,魏晋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便思念道,是什么好吃的名字这么长,难道是外国的?

就在饿着肚子大炼钢铁却不知作何用而成为垃圾的时候,发掘秦始皇兵马俑却出土大量秦国各地统一生产的弓箭头,其形若今日之子弹头,尺寸误差之小令物理学家和兵器专家目瞪口呆.埃及金字塔附近遗址的发掘,也发现其现代流水线似的生产方式.此为遗迹,却非垃圾,虽然埋藏悠久.故,垃圾与否和时间没有必然关联.人类在与自己游戏着.我的蹒跚在历史与现实和自身命运之间的文字,也一定会沦为无声的垃圾,趁现在还在蹒跚,可作一妄想:自古以来的那些诸如"日出"般的东西,何不先埋葬一百年而后观?

嘻,痴人说梦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