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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疯狂》三六、骑上了虎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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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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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2-22 周五, 下午5:48    标题: [连载]《疯狂》三六、骑上了虎背(一) 引用回复

三六、骑上了虎背(一)

139
不晓得这两晚一天怎么还给他渡过来了。
这刻,东天刚抹上一溜鱼肚白,悠风清凉,正是伏中最好睡的清晨。五生倚坐在床头,一肘支桌沿,手托腮帮,一手夹烟,一支接一支抽个不停。
明灭交替的火光照出他黯晦的脸,疲惫,困顿,厌烦,萎萎蔫蔫,那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只在这黑暗中,独处时,他才露出这本相。而在白天,处大众,他从来精神、威风、虎虎生气。他命令、指挥,他汇报、请示、解释、要求,无不坚毅果决,坚强自信,坚定乐观,精力充沛,斗志昂扬,满怀革命信心与豪情。
因为现在已确实地,他即红联、红联即他了。

前天近晚勇忠走后,仍强逼山姑“快活”了“雷打不动”的第三道。照顾他稍事休息,山姑穿好避出不到半小时,河边的紧急“军情”就迫他不能安享那惬意的慵怠福;也不能只安坐中军,而必须四处奔走关顾了。
得知李胜虎死了,他曾抹过眼角。在太阳这班弟兄里,李与他最相得,对他最忠,最无二心;他曾许愿,一旦得机会,一定拉他一把。现在机会到了,他却已战死“沙场”!兔死狐悲,不免凄惜,惜得心都有些变凉。

而听到方志甫和周子昂归了阴,又使凉了的心头骤然回暖到快慰。
俗话说,鸭蛋不通风还进盐味。为茶芳怀孕,方志甫虽退了亲,对情敌还是难免耿耿于怀。只由于惧怕竹园人,惧着际炳,才只怀恨于心,而不敢大打出手地向五生挑战。

在太阳红联的五个常委中,能对他代主任位置构成威胁的,就只有宣教部长周子昂。他们间表面上亲密友好、志同道合,但都清楚,不过同床异梦、貌合神离;暗地里勾心斗角相互倾轧、背后挖墙脚的事从没少过。
现在,这两个,一个情敌,一个政治对手,都去了西天,他自当可喜了。
但没容他喜出来。

在毁灭刘家大院一举激逼下,狗急跳墙地重新冒头的、社教前的刘家山一大头刘为农,没料他还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一个上午复写成、并盖上原大队公章的、“刘家大院危急!刘家山向刘姓宗亲们求救!”的百多份羽檄传书,数小时内,就招来了远近四乡乃至邻县的千余名刘姓丁壮,尾追着逃出血洗现场的勇忠们而来。亏得他急中有智,果断命令把纪圣桥四九三十六节桥板全数收缆过来;幸好倾盆大雨漏夜没停,暴发山洪,暴涨了潇水,才将他们阻在对岸。

可是仍整夜地灯笼火把点起,狂呼怒吼着,要凫水攻过来。没能如愿,就把梭子洞没割的禾全割去了刘家山,把已栽的二季稻踩了个稀溶。
天助他,也凭他勇胆非凡。他即刻从粮站调粮、食品站调猪肉、供销社调烟调酒调副食,稳定退过来的原班造反军;并且一手统拢了这些单位的所有现金和几个信用分社的存钞。重赏买忠心。沿江渡口,桥头,全部截断交通,都防的严严实实。

他去紧急电话,召水电站工地的竺克昌,连夜带齐本大队和能听召的其它大队民工,赶回来“保驾”;紧接着,打电话向际炳汇报,详详细细说明,由于周子昂与刘老二为了他们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假编了李、竺情报,据而采取的群众专政行动,虽然砸烂了太阳境内最顽固的资反堡垒,却引发了封资修残渣余孽对造反政权的疯狂反扑,招致了刘姓封建宗族势力对造反派的猛烈反抗。形势严峻,请求及时赶回来处理。

他对际炳暂时隐瞒了一个最重要的情况:血洗刘家大院产生的、未曾料到的恶果——公社红联的分裂;潇水以南的刘家山、牛头山、马家岫、柳树湾、桃李寨,以及原来无足轻重的公社综合厂,见风使舵,推刘为农老倌为首,与汪若村、柳向红、综合厂林学彪等,组建起“太阳公社贫下中农群众专政革命造反三忠于大联合筹备委员会”,自称“江南革联”,从而与由际炳辛苦创立并经营良好、交托他代理的“太阳公社无产阶级贫下中农红色造反者大联合委员会”对立。并蔑称他们是“江北疯狗”,他们也顺而自诩“江北红联”。

两派于潇水隔江对峙,都严阵以待,伺机攻防。不过北派一直取着守势。血洗刘家大院是动了千百年间都没先例的大动,必触怒四乡刘姓人;虽曾有预料,事出后再想透看清,五生岂禁得住胆虚心怯、头皮发怵?——冒了太大的风险了啊!
这是对他内心的猜度。外表看,两派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斗智斗勇斗策略,相互策反、离间、瓦解,都积极得很。

五生很懂战略退却。对受了伤而没入革联核心的马家岫汪若良,他当即派人把他偷接过江,住卫生院治疗,得到马家岫明里敌对,暗中绝不反水的承诺。
桃李寨更指天发誓:他们乃孤处江南腹地,势单力弱,不得已顺风扯旗应付刘为农,绝不会相随打杀江北。因为放下禾镰三个月,送完公粮、征购粮、爱国粮、三超粮之后,他们就得指望返销过日子,就得靠公社批条多给一百两百斤,就得来竹园的公社粮站往回挑。而这,只能靠属国家干部的际炳恩赐;五生乃际炳的代表,他刘为农那个农夫汉是绝对拿不出销粮指标的。

对散布在江北各队的刘姓人家,不管派没派人过河参加革联,五生都好言安慰,用怀柔手法镇抚,用眼前实惠收买。比别的家户更多点中元节节货供应,以此消解他们的宗亲观,启发他们坚定阶级立场。
幸亏公社搬迁后,由于经费等种种原因,粮站、食品站、邮电所、卫生院、大部分供销社门市,都还没随迁。现在全握在五生手里,凭颗豹子胆,他敢动敢用,因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物来物。财力雄厚也就凝聚力号召力强。饥极的孩子有奶便认作娘,岂管娘是狼还是羊?

而对方,虽占着公社大院,也有部分供销社门市在彼,并且还有信用社,只为还没得到上头认可,自觉权偏,则一毫也没敢动用。全仗着千多人的声势,凭的义愤不平,凭的保卫贫下中农的身家性命、无产阶级贫下中农的太平江山等口号,激励斗志,鼓舞士气,在蜂蜂闹闹发愤发怒的同时,也乘机做诸如杨家卫人、岭头坝人、路坪人等的工作;凭的三寸不烂之舌,大说道义原则,表面上也甚收效,因此直取着凌厉攻势。

前晚是整晚的汹汹喝吼,在冲击与反冲击中过来。每到势危,不是克昌带了人回,就是际炳派的武卫队开到。
狂泼的雨阻了些进攻锐势,也增了些危机沉重感。昨日白天,雨虽停,云不散,天幕黑沉沉低垂;闷,压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双方在口号战中僵持,似乎也是在准备一场更激烈的、能一决雌雄的搏杀。

两岸都红旗漫卷;都在呐喊吼唱。唱的同是战斗力极强的语录歌。这些歌特征也相同:攻击型,爆炸性,火药味。剜心割肺还不够,五马分尸还不解恨,还要挖翻祖坟倒却祖宗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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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都红旗漫卷;都在呐喊吼唱。唱的同是战斗力极强的语录歌。这些歌特征也相同:攻击型,爆炸性,火药味。剜心割肺还不够,五马分尸还不解恨,还要挖翻祖坟倒却祖宗牌位!
一旦对方喊相同或相近的口号,这一方便滥唱“造反有理革命无罪”以干扰;对方也这样。内容针锋相对的口号极少。

如江北向江南广播“砸烂顽固资反堡垒有理,粉碎封建宗派反扑有功”,江南就向江北扎一矛“谁把矛头指向革命贫下中农,就砸破谁的狗头”;江北向江南策反“莫为封资修服丧,莫给帝修反殉葬”,江南就反驳“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并且号召“彻底揭穿疯狗假革命伪装,为被迫害的贫下中农报仇”,还指名道姓,历数罪状,声言报复!

想必同时期县内别地也发生了类似的分裂,有了对立,县红联也给弄得手忙脚乱,分身不得。不然,尽管多次去电催请,那际炳怎都没赶回来?
还好,经过一晚一天的对峙,形势虽仍严峻,总算稳定了些。
在这二十余小时的斗争中,五生惊奇地发现,他自己有着绝顶天才的指挥才干及组织领导能力,特别有很强的战略战术决策胆魄,以及处理各种突发危机的智慧,他的潜在的聪明才智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后来曾有人惋惜,如果有机会在更高层次、更大范围去表演,比方能在后来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率一个团或一个师,他必是个极出色的战役指挥员,一个极有创树的战略决策者,一个出类拔萃的军事家,一个名震遐迩、轰动环宇的政治风云人物。并且推测——不,是肯定:他会毫不迟疑地住进“同志加兄弟”的胡志明留下的主席府,绝不含糊地严惩那些对“坚强后盾”的“大后方”忘恩负义无礼、吃着中国提供的抗美援越大米、用着中国装备的援越抗美枪炮、反过来打勒紧裤带过苦日子也全力支援他们的中国人的、丧尽天良的角色。

只是太可惜,他没这机缘。谁也没料到,他自己更万万不会想到,他情不自禁还是蹈了发誓不蹈的、际炳情魔失误的复辙;就为了他那同“好学生好战友”缠团比翼共奋革命造反的欲望的、太切急地达到,他使用了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太恶毒凶残太惨酷的手段与措施,败露了,造成患生肘腋,祸起萧墙;从而导致他那二十五岁大有可为的年轻生命的、也是非常惨然的完结。

然而仔细观察他的精神状态,从临近完结的三十多个小时前开始就已有了征兆。
稳定了局面,他并没有轻松感。一静下来,除了累烦,心更遭到空虚落寞的咬噬。只有自己才清楚,前此的一晚一天的饱满热情、抖擞精神、旺盛斗志,其实是外强中干。他把内储的所有力智都尽出来了。即便在鼓动呼口号指挥唱骂的当时,外表倒激情澎湃,内里却时时泛起厌倦,感到嫌烦。

频繁、剧烈、紧张的造反攻防,激烈且频繁的战斗对阵、斗争,特别那绝不可稍生疏忽懈怠、不得吊以轻心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总那么紧地绷着中枢神经,着实折磨得他够苦。大半年来,伴随着成功,也滋生着“要是能远避政治得永逸就好”的潜念。曾经多次幻觉,如梦中裹胁鸾英逃去深山大岭中生活,这刻则是拉上山姑就跑,从这刀簇剑丛哄闹潮里冲突出去,什么也不要不顾、不留恋,只选那绝无人烟人迹,只有山石水、竹藤树,虫鸟草、蜂蝶花,只有云雾风雨清氛,深而又深荒而僻静的地方隐去。无名无利,不争无斗;无疑不忌,无攻不防;不忧不虑,不愁不怕,安宁,平静。

潜意念向往,现实不容。他不能不去斗争。紧张的空隙,他只好想望那种安慰:越疲惫,越感到需要女人。不是期求心心印合的爱之温润与抚慰,那只存在于情痴文人或自诩情痴的文人之想象编构中;他不懂,也不想附庸那种风雅。革命的无产阶级造反战士也不屑考虑与谈论资产阶级才提倡的“爱”。他只要发泄肉欲的对象,要的是对他情躁的安托,肉欲发泄后的那种慵怠的舒惬、那种眩糊迷醉。在此种感觉中,脑海里一片空白。宁静,短暂地昏睡,从而得到毫无思虑的片刻休息。

但是山姑!自从前天傍晚勉强她过完那第三道“瘾”,她并没像前此数次似地,容他在身上久久停留;更不管他抱住衣裳强留,顾自胡乱梳整一通,拣上旧衣裤穿了就走。除了没扔弃他给办妥的那叠封官赐权文件,对抓了新衣裳讨好地递给的他,连睬都没睬,只接上手就奔了出去。
也亏得她走得快,要不,就会给过不久便来请示的勇忠撞见。

过后,他就一头栽进听取汇报、开会、布置、安派、应付、打电话、处理……的忙碌中。没过上半个时辰,又派人叫了她来;从此她仍在伙房、后院、戏台上、礼堂下,忙的团团转,也是昨天快落黑时分,才得到喘息。

虽然时常面碰面身挨身地过来过去,可是好怪:她竟成了棵给霜打蔫的茄棵,一敛早前的风情骚荡,变得阴惨悒郁;她把三岁半的儿子安牛崽紧紧带在身边,拢在脚前,“妈再不会放手你了”,一步也不让走开;稍得空就抱上,脸挨脸地亲啊亲个没完,仿佛在补偿母亲对儿子的前此失职。当五生学前几天粘拢逗玩,她只眼望儿子说话:“崽崽,莫赖叔叔,莫听叔叔;莫吃他的糖,他的糖是苦的,会毒死你的。”不仅瞥都不瞥他,并不顾儿子不乐意,抱了就走开。

偶尔目光相碰,他更惊异:那双历来风骚的、亮晶晶惑人的眼竟变得阴黯晦涩、浑浊;原先热情得出格,开通得过分,而突兀一变拘谨,躲闪。越往后,对他越冷。
五生迷惘、困惑。自谓一路来只恩幸于她,从没伤害过,回忆交往的所有细节,都可说娇宠得无以复加,她怎会突兀一变若此?

他不解,但自信她不是变了心。他没法忘怀她。不提竹荫堂里强行“开苞”,除了鸾英、茶芳和山姑,他还曾同另外几个女人上过床。虽说各有其特具的风情意趣,除了鸾英是他爱之所钟,须另当别论,山姑求爱作爱的手法比谁都多、都更能令他快活与满足。

她胖,你不会觉臃肿肥腻,倒倍羡其酥润韵致,有如花的大红大紫般逗你激情涌动,没法自持。在那人人都饿得清瘦的年月,出特的胖便成了一种人人倾慕的别致之美。

她有各种各样的眼色、神态、言语和举止表情,勾起你的肉欲;她有各种各样各次不同的情姿体势、手法手段,诱激你性躁疯狂。做爱中,她晓得男人想的是种征服的快感,为满足这奇特的虚荣心,她总是尽最大努力装痛苦挣动、难受呻吟;高潮上来后,更有那么丰富的小动作,使你在获得那奇妙快感的慵疲中,更享够那莫可名状的愉悦。又之后,一面像母亲给怀里的婴儿唱催眠曲,轻悠悠地在你耳际轻柔柔地唱,一面用她富有弹性的肥润胴体托着昏糊醉眩的你,轻悠悠地荡啊荡,为你悠悠地扇,为你柔柔地揩,为你悠悠柔柔地抚弄、按摩、手淫,让你能如愿地恢复、勃起,又怀上强烈而急切的冲锋欲,再耍英雄、进攻、再夺征服者的胜利喜悦,胜利者的豪傲与满足;直到精囊储存告罄,任她怎么殷勤温柔地摸弄,任你怎么发狂发疯地磨蹭,那快感只滞在期期然中,甚至到阴茎都不再勃起,你都不愿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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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2-22 周五, 下午5:55    标题: 引用回复

141
她的表演可迷得你当真销魂。他不知她对所接纳的每个男人都一视同仁,只以为是对他的特殊善待。
她也有旺盛的性欲求,他能充分满足她;而她特具的、那么强烈的、要求献身革命造反的欲望、那雄心大志,已倍得他青睐并满足了她;他们先行媾合并没让谁看破,没惹起风波,为什么一夜之隔,竟形同路人,不睬他了?

心想着道道怪题,脚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鸾英坟前;不由自主屈膝跪下,连磕了三个好响头。伏到坟头,摸挲着那没让土全掩住的、当棺椁的竹枝竹叶,泪更禁不住纷纷洒落。
他在坟前痴痴发呆。呆呆地,坐了好久好久。

河下,两岸灯影相侵,已没了白天的吵闹对骂。伏暑七月的夜晚那最宜人的悠悠风,沿着他身外不远的圣泉溪,漫过层层升高的屋脊,拂动荫屋掩院的绿树青竹,也在他身旁曼曼悠悠地回旋;饱携着鸭梨、甜橙、甜枣酸枣鸡脚枣的清香,那是正常的平和的生活气息。

前头,小坡脚那屋就是他家十七年前分得的胜利果实之一部分。那里面有过一段短暂的欣喜与欢乐;这刻,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妇、他的母亲,正孤单单地守着盏孤另另的灯,期切地候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回去过中元节。饭菜早弄好,上了桌。摆上了一圈碗筷。他知道,除了他和母亲,另外四双不过摆样,是给亡灵供的。那是父亲和三个姐姐;给他们烧的钱箔纸锭,也齐爽地装好了竹篮;就等他回屋,陪着生在的母亲过了节,然后去烧化……

这一切,通过那透出灯光的窗,他都望到了。可是,他没下坡,不想进去。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突兀涌翻出他困顿的昨天,他那难熬的童少,以及徒有虚名的学生时代。
他是父亲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亲生儿子。母亲为他从头一家带来一个大哥,同父亲生下三个姐姐,到他落地,卵巢已经枯竭。显然,他是父母心目中的心肝宝贝,是全家人的希望所在。

但是太穷,穷得屁都难打成串。纵然宝宝崽又怎样?分了胜利果实,不过空欢喜一阵子,很快就“互助合作”;跟着初级社、高级社,到人民公社,连那张逗出过棒棒欢笑泪的土地证也收了回去。

父亲老实巴交,说话从不敢大起声,也就说不顺畅、讲不明白。宗传了千百年的因循守旧传统观念,和因循了千百年的陈旧落后的耕作方式和方法,硬生生地添上那一年年逐年严厉的各种名目与花色的圈束,父亲嘴巴说不清楚,可从他那长而无奈的戚叹,能体会出,他觉得自己有田有地当家作主的江山,还比不上旧时给地主当长工的收成。那每年吃饭之外,上半年一身单,下半年一身夹,六双草鞋两双布鞋外加十二担谷的工钱,而现在呢……!

比起三个姐姐来,他额外受父母娇贵的地方,仅在冬天能让那双赤脚趿双鞋去上学;夏天,姐姐们得四处去捡抢队里翻地丢出、发过了苗而大部已腐变的红薯种娘及根根须须,削好清洗好,供全家疗饥,他则可啃着专为他挑出那略好些的去读书。

记得有一年摘油茶籽时学校放假,他同鸾英和民等一大群孩子,还有杨柱生、竺勇忠几个半大后生,在圣后崖脚刚挖过红薯的地里倒红薯。全凭双手扒泥巴的和民扒到颗拳头大的过路薯,立刻送去饿得捧住肚子蹲在地边不敢动的鸾英吃。不料让近旁的勇忠一把抢了去。对此,和民和鸾英都不敢吭声,只望着得了手、扶着粗把粗齿的狗屎耙子、洋洋得意地啃吃的勇忠发怔。

是他看不惯,跑去打抱不平,不怕比他大五岁已长成牛高马大后生的勇忠,抢回来重新送还鸾英。勇忠不甘,竟为一颗强抢到手的拳头大红薯,狠心举耙相向,向他挖来;亏他躲得机灵,那一耙四个齿才扎在的屁股上,不然,这条命就没了。当即血流如注,吓跑了在场的其它孩子。勇忠一行完凶就逃之夭夭了。只有小小个子、比他还小三岁的鸾英,和她的同年、同样清瘦的和民,一个及时采来一把金樱子藤尖及嫩叶,不怕苦涩,放嘴里嚼溶了,另一个细心地为他脱开裤子敷好、止住了血。差不多一个月后方结疤。至今那屁股墩上还留有四个深深的凹窝,还曾让床头的山姑取笑说,原是屁股上长有四只色眼,难怪他那么好色!

他自来嘴甜、勤快、爱动、肯跑腿。在学校,颇得老师喜欢,因此很快入队入团,当班干部、学校学生会和团支部干部。
而学习成绩却始终没人敢恭维。并非他蠢。他脑瓜灵活得很,领会、吸收、推衍和应用能力都极强。他学不好实怪不得他。家里太穷,常常连够他用的笔墨纸张也买不起。

小学里大炼钢铁的炉火烧伤了他这个炉前工学生的一对腿杆,化脓糜烂到差点致残;过了半年,才勉强能拖动着回到课堂,至今一麻溜光的疤痕。
刚上初中,逢着号召给六十里外的深山水库送水泥;隆冬,天寒地冻,那让民工独轮车队的木轮碾烂、人脚牛蹄踩溶的土公路上,一对对十四五岁的学生抬包百斤重水泥艰难地行进着;水泥包不准拆散,不然,分挑也还能勉强胜任的;甚至不得破包,否则……唉!来来去去整四天,有些整一个星期后,才拖着冻坏了的手脚回到学校。由于他年龄稍长一两岁,亦且从小吃苦锻炼,体力有基础,一路去来经常帮助别人外,还按时回了校。但他那脚丫丫的冻伤,也半年过了还在靡烂流血。

接着全民过苦日子,学生也不例外。上级让搞劳逸结合,每日只四节课,教学的是如何从稻草或麦秸制得淀粉,如何使每斤大米煮出六七斤、乃至八九斤饭(而不是粥!),如何从沟溪池塘的丝藻提取叶绿蛋白。一大套的科学原理,各种各样的方法。师生间相互所交流,唯是又新发现了哪种野生植物能吃、该如何弄成能吃。小麻蛇。蝙蝠。有人试着吃蚯蚓,甚至有人试过捞厕所里的蛆吃。

那三年凡是人工栽培的作物就遭了自然灾害,长不好;唯野草野菜就没灾,到处葱葱茂茂。总是天有好生之德,地养黎民百姓,生斯民难斯民也给斯民条活路吧!草里选出谷来完成征粮统购,荒中挖回野菜可赈民度灾。
学校附近有座石山。课余,师生们中有好动的,都会上去寻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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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2-22 周五, 下午5:58    标题: 引用回复

141*
有个同学拔出颗野蒜,见那根球白嫩肥大,以为是举世稀有的滋补物,生怕给人晓得要分食、会哄抢,一上手,清除泥皮就嚼吞;当场中毒,掉下高崖,摔破了头脸。幸好有几个同学和老师在崖下,急忙救送医院;命倒保住了,可是胃洗后更空,后来不管吃多少也似乎填不饱了;并从此失去了光彩匀称的脸型。

不太愿走动,就躺在草厚茅高的操场上晒太阳。不分师生,都脱下衣,相互帮着寻虱子。虱子虱财,人越穷时它越来。一个个拇指甲掐的血红,有的索性丢嘴里剥剥地咬。一边寻虱一边谈吃口。兜里有几角钱,就偷出校门去“七七”桥头的自由黑市上巡购糠饼、野菜卷之类的食物哄安饥腹。
这就是他的初中生活。

这期间,学校对学生是否在校也不太查问。同班一个女孩子,仅仅为得到一顿晚餐饱饭,便常跑去那能供给的男人家过夜。直到肚子胀大再消不下,才发现是怀了孕。没脸再读,悄悄退出学校,投潭自杀了。消息传来,全班同学都伤心地哭了。

而他饿得受不了时,就留家不去。随早已回返于家土坯屋的父兄,以及尚没饿死而待嫁的大姐,一家夜游在外,盗取一切可吃和能换回可吃的东西,从开春的秧红薯种娘始,豌豆、蚕豆、大小麦穗,各种瓜果、禾穗、包谷球、黄豆荚、花生、甘蔗、油茶籽、桐籽,都捞上手。

记得就在那年六月的一个夜晚,他们去圣后崖脚地里摘打籽瓜充饥,被发觉,大姐没逃得赢,不慎被捉,遭守夜人轮奸,放回来后悒郁枯干,没过百日就死了;同一回给吓得屁滚尿流、滚下圣泉溪深涧才得逃脱的六十五岁老父,也在姐姐的死后第二天,大睁着冤苦的眼,随了三个先走的女儿去;而他的异父长兄,在掩埋了妹妹和继父后,也抛下母亲,丢下妻子和儿子,含着悲泪悄然出走,从此音信全无。

六一年实施“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把学校头年吹汽球样膨容的一千七百多个学生,要重新缩回比原水平还低一百多的六百零。他成绩太差,本在“肆业”之列;校领导念他是苦于家第一个中学生,平日政治、劳动等各方面表现突出,经再三研究,留下了。

六二年初中毕业,从全县六百五十四名考生里招取一百另八名普高新生,此外再没别类学校招生。这比任何一届考大学都难。那阵子大兴读书之风,他自然没份了。接下那张编号最末的毕业证;考场里,考卷上落下他的名字和准考证号就出场。由于还欠学校七八元钱学费,回寝室偷偷卷起他那祖父传下的、硬似铁板的棉被,有如逃狱囚般,躲躲闪闪地偷出学校后门,逃回了来。

他回来了,虽没学进多少,毕竟接触过现代文明。他不愿再效法父兄,不愿再走他们老路。
父兄们为了能学昼伏夜出小兽寻食疗饥方便,只好从较开化的竹园大村庄退回忍苦冲的荒毛。大村庄人多眼杂,稍异动就有被发觉之虞。于家都独门独户,都知根知叶,清一色,彼此也就心照不宣,互不过问,因而相安无事。但不管怎样,偷偷摸摸的干活总难免提着心吊着胆。

他永远记得,仅仅为了一回小小的口角,口齿笨拙的父亲,就让食堂管理员连续扣了好几餐饭;仅仅为了稍许几句怨言,大哥就让作业组长棕索加身,挨斗挨打,游村游巷示众,还白白做了一个月,半分工分也不给记;仅仅为当饲养员的母亲饿不过,偷着淘洗了猪潲里一团碎米结成的饭吃,当场给猪场场长发觉,就遭恶毒责骂羞辱,还命令她当日必须去公社常设在桃李寨那的小偷小摸改造班;幸在他恰好从学校回了来,连夜拖着要上吊寻死算了的母亲走,躲去学校……

要说,那时谁不偷、谁不拿?普通社员只为的直接安安饿得太难过的肚子。而食堂管理员、猪场场长、生产队长、会计、保管、出纳、大队干部,合伙贪分、私自多拿,一袋袋米背去卖黑市,牌价每斤八分三厘,他卖三元到三元五角;一担担谷挑去送上级人情、求巴结……。那几年间只有这类人家的年轻妇女才生了孩子,普通社员都饿的夫妻分伙,父子吵架各顾各;只有他们的家人没水肿干瘦,个个红光满面容光焕发,其它人家十有八九先水肿、后干瘦、接着就死;只有他们那些人家没因饿成肿瘦而死过人,而普通百姓,比如苦于家,由解放初的三十来户一百余人发到苦日子前夕的五十余户近三百人,三年苦日子下来,又只剩下了三十余户;饿绝了十多家外,没绝户的也几乎家家死了人,平均丢了两条命!

这不明摆着他们那类人偷了占了吗!
可为什么他们没谁过问,却会惩治他家?他开头以为原因在父兄的老实胆小,怕说话、怕见人、怕面官,只一味忍受、退让、规避,从没想过要直腰伸头,像个人,像别人样地活轻松,活点味道。
他认为他家有那些人一样的条件,因此一回来就展示了与父兄迥异的风采。

在大哥出走的第二年,嫂嫂带着侄儿改嫁走了;正好回来的他没勉强白发稀疏的母亲,自顾独个儿搬回了能闻到现代气息的竹园,屈尊将就了生产队记工员。
他视这为入伙靠拢的第一步。很顺利。之后,他总不失时机,积极、主动、热心地,投身到大队和公社的、青年或不全是青年的,凡是能容他拢边的各种活动。哪怕为此耽误工分也无所谓,那他会找本队的四类分子“主动”补拨他。

他聪颖机变,思维敏锐,反应快捷,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当成口头禅,比在学校更勤快更热心地为干部们跑腿,加上谦卑肯学,没多久就练就了一整套迎逢溜拍捧“手艺”。撑顺风顺水船广交人缘,小意殷勤阿附攀结……,一切的一切,都为能借势出身,实现心底那个愿望:争取调出去拿公家工资,吃国家粮。

只要脱开这贫穷滋生贫穷的黄泥黑土,离开锄头把,生活就有保障;只要过得比捋锄头把稍许松活点,哪怕去清厕所、倒马桶,都愿勤勤勉勉干。
他一心一意朝这个目的努力着。
然而到他头上便总是轮空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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