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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

刘 虹 诗8首


《我感到了风……》

我先是看到了风，然后感到了它

它在一丛枯枝上鞠躬
为一湖死水推举闪亮的脚韵
让比它大的天矮下来
从而，使一颗种子在风中
有了更多的可能

可我当久了螺丝钉，还能不能
随风走动
当我趴在地上，还能不能写出
像风一样飘逸的诗
又风一样，被小草和树枝牵挂
我还能不能从里到外，被风
渐次绽开，曾有的渴望
一一返青

好久了，没有风的日子
没有风来摘去一张张脸上
白日的假笑，没有风在夜晚
叩醒紧闭的心门
让板结的生活柔软松动……

我感到了风。我感到了风中的向往
——风的真性情！它教我在人间
该驻足时驻足
该拂袖时拂袖
该扛在头顶，就扛在头顶

教我被风鼓满的心重新扬帆
驶向彼岸——也可能，随意走走

此刻，无论南风北风熏风朔风
让它们再次把我掀动
在我眼睫上骑着太阳滑行——
或者，就让我一动不动
任慌张的时间
擦肩而过，我只要静静地
挽着风……



《灯暗下来》

灯，暗下来
世界感到了安全
生命像灯一样暗中独处
在喧嚣停止的地方
彼此的心跳听得真切

强光下太多的对峙与流盼
眼睛与灯都虎视眈眈
与生俱来的激烈
上帝的第十一诫
只有在暗处才能悟觉

我要让体内的灯一再暗下来
更加虚静，不惹人注目
只在灵魂深处开一扇窗户
以便在白天的黑里
学会和自己相处



《听小提琴曲》

一波，一波，月光在流……

轻轻，漫上心的堤岸
漫过焦渴的喉
漫到眼眶，有会意的逗留
在干涩的眼神堆起涟漪
满目坚硬的世界，开始
柔软地晃动

一波，一波，直到抚平
额头皱褶，捋顺荒草般的长发
直到——没顶

润泽的指尖滑动花开的声音
鸽翅上站着低调的风
一切，都是慢镜头
将事物中庸的部分，执意挽留

潜在月光的底部，我和灵魂
有个约会——见面，先握握手……

一波，一波，月光在我的身体里
漫流——



《半朵玫瑰，半个月亮》


过错已无法改变
只因你接近了我
虽然仅仅一瞬间……
——阿赫玛托娃《子夜诗抄》



她的奥菲莉亚又在用寂静歌唱
她谶语般的花冠
像御冬的铠甲，套在我额上

我已拆除心脏的发条
还把消音器装进了眼眶
怕过早回应，冰层下你凛冽的叩访

傲岸的目光压低了调门不肯融化
它在制高点举着俄罗斯冰冻的月亮
一样的女人，一样的不能流淌

不能出声，不能揭开伤疤的嘴
走漏一块冰——发烧时的模佯
我怎能在它的烈焰上复活、生存、又死亡

她说都拿走吧。她说可是留下这朵
红玫瑰（我比她更凄惶，所以只配要
半朵）她说让我再次感受它的清香

我瘖哑的眼神以五折后的命中率
网开一面：看你带着半个心脏走来
或是逃亡，都将踩在半个月亮的残痛上……

（2003年中秋前夕）



《看 见》

黑夜，会被多少眼睛真正看见
它沉潜的呼吸，一寸寸擦亮低吟的山峦

而同时，它把浓稠的凝视逼向你的内部
只有失眠的人才能把自己诚实地敞开

所有辗转，所有软弱里的挣扎以及
倚着诗歌站立的泪水，都委身于它的绵厚

与黑夜对视，不再需要太阳和月亮
高高在上的眼，它们的拷问或是抚慰

不需要向许诺的风景交出你昂头的初衷
谁还能继续以远方的名义，勒索你的看

当你和黑夜互相看见，且互为洞见
白日里喧嚣的一切，统统，矮下来……



《命 名》

如果称作草叶，我们漫不经心地绿着一丛丛的
如果称作荷叶，我们精心捧出红花一蓬蓬的
如果称作茶叶，我们宠一把自己小心得一撮撮的
如果称作菜叶，我们在肚皮内外都烂成一堆堆的
如果称作扇叶，我们被固定了半径永远一圈圈的

在规定动作里，我们是复数的，可复制的
很多年了，我们成为一群群的

现在，我们学做树叶——秋霜里
树梢上最高的那一片！因为高
听得见头上星空深处的预言。因为敢于孤独
拒绝与风合唱被风裹挟。还因为知道下场
只能是落叶，愈发执意地
作为单数飞翔，执意由自己命名坠落的时间


《一点点》

一点点，小于一粒沙子和另一粒沙子的
不同，却大于流星与恒星轨迹的区别

一点点，小到一个词或一个字，甚至小到
仅仅一个姿态，在关系中的能指层面

比如最隆重的社会关系——两性之间
你爱情他们调情，他们标榜性的消费观念

比如最无谓的关系——面对陌生人
你以礼节他们看礼品，权衡交易的底线

如果路遇不平，他们先计算成本你只靠
本能，不理会投入产出比和正直的代价

与社会的关系他们竭力把自己驯成宠物，你却
退守边缘对宠物和它的主人都保持失宠的距离

再比如活着，你为质量可以随时了断
他们求数量，以占有权和钱的方式来抻长

最后说写诗——他们励志或利智，玩票
也可以不玩。你让诗自立，于血液中——

被人类的伤口围追堵截，成为灵魂喊痛的
出口。即使一句未发表你也活成了一首诗……

差一点点就差以千里，命运的所指常常相反
你下地狱，让他们招摇上天……当然

如果你根本不在乎——这一点点。



《夜间的长途电话》

——梦话。

白天用白话说套话，夜里说黑话。
或者，打开天窗说亮话。

说了些书话、诗话、情话、痴话、傻话、疯话、家常话
和无益于生计的
废话。

都是真话。是灵魂与灵魂的
对话。

来不及说出：童话、神话、趣话和佳话。
但不说——鬼话。

只要还能做梦，就常有天涯与海角的
夜话。有时话筒里只有叹息声——

一时无话。

[巫朝晖]

问好刘虹，欢迎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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