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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萸]

二、荣兮辱所伏
7、
对这些些，外表上，胖八戒倒也随和大家，没别说什么。依然如故，吃了睡，睡起拉，喝了就撒；兴头上来了，依旧“想当年”地吹他的。边吹着“想当年”边躺下，躺下就眯上眼皮打开呼噜；边打呼噜，俨如梦呓，随口丢一句道：
“有鸡啼叫会天明，没鸡啼叫也天亮……”
“是啊是啊！”因创作了“高胖总睡好乐”而名噪上下的巴儿狗及时凑上舔溜的谄笑：
“太阳从来东升西落不断，地球天天都转动没停。天总是天，地原样地。那草原、山岗、石崖、溪流、池塘、竹林……哪样不是总头给我们带来？”
后面跟着的好一番肉麻捧好不必尽叙。

剑走偏锋：巴儿狗了解猪八戒的心底。他对经了九九八十一难回来的四个中惟他未能成佛一直心蓄抱恨，耿耿于怀，深怕有谁会揭他那既懒惰谗佞又特别爱搬弄事非的老底。他赞许睡魇，就为让大家睡昏神志。昏昏然，就无暇顾及别的；昏昏然，也最好供驱遣役使。至于效率低与他何干？众多的“什一”汇聚，完全够得他安逸享用；苦，只苦的睡魇的大家、普通。而现在，这样，整个万类都蓬蓬勃勃生发；大家高兴，他却让那块大家的赠匾所题的后两句刺的痛得相当恼火。
梦梦游者：“为常有误金难买，故此常敲五更钟”，那不就是骂的他吗！
剑走偏锋：他本有上界天蓬元帅于天庭玉皇驾下的所阅所历，再增了十万八千里八十一难中唐僧所处置的师徒兄弟关系见识，便颖悟了：要吃喝享受，有的是自来矢忠；而要顺耳娱情、取趣快乐，则须偎信谗佞。他现在已是庄中总头，他不必再像过去，耍花花肠子向谁献谄取悦，该心安理得地享受手下送来的谄媚快意才是。
梦梦游者：是啊是啊，你算点透了他的深心秘底。

同样热衷阿谀巴结的鼠辈也抓住时机，乘隙挑拨：
“看它冠昂昂尾巴翘上天那目空一切，怕那眼里早就没了——”
“确实太不像话——到哪都没大没小，嘻皮笑脸地‘咯打咯打’尖啼滥叫，只管它自己显显扬扬乐啊乐；趾高气扬，得得得大步方迈……”近冬的蚊蝇悄声地呢呢哝哝。它们最怕公鸡那利眼尖喙，若给听到了，怕追到天边也会要了它们的命去。
“真不知天高地厚，总它属哪辈、姓甚名谁都得意得忘了？……”这是一些让妒火耿起的鹅与鸭，它们从来鄙视个头比自己小得多的鸡类。
见上头来风有些不对，鸡群中也有在背后指指戳戳、交头接耳的。
隐隐地，周围的脸色便都始变，一改先前的亲近热乎，变向冷淡，变向疏远和距离。暗暗的，有些还流露出了嫉恨的陌生。

[野萸]

8、
公鸡不予理会。依然尽心尽力尽它的职分。它也许不知。要么就装不知，因为看样子也加了谨慎，有些收敛。

梦梦游者：它怕惹发风波？
剑走偏锋：然而要就不是祸，是祸就难躲过。

这日深夜，突发一阵疯狂的骚动。像龙卷风卷袭而到，如海啸巨浪掀扑而来，冲的它耳鼓嗡然暴响，震得它当场晕糊。
晕糊中，好像给狂风巨浪推向天边尽远，又似乎让松声竹息托抬半空虚悬。也仿佛被谁架着扔出，胡乱栽翻着，坠向险恶深邃得望不见底的黑渊。
就在触地的一刻，本能地，双脚又猛地发麻。那刺醒了它的报时神经。下意识地，它要抖开翅翼，伸舒颈项来引亢高歌。可是已不能如愿，——头给强扭着塞进自己的翅腋里紧紧掖住，不仅昂不起来，嘴张不开，都快要憋得窒息！
正这时，身上不知什么部位还让谁凶狠地扎了一下；跟着，不知注射进的什么东西，飞快地漫遍全身。它直觉满世界金星乱爆；星点如箭，射杀回自己。它感到不止是痛，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说不出的难受。
脑海里直呛，呛得满世界悠绿泛紫。它仍以为是天将破晓，黎明前沉重的黑暗在逞最后的淫威；是黎明到来的曙光将眼前漆沉的夜幕烧遍了孔、烧裂了缝，马上就要化作灰飞烟灭，前面就是霞光万道的爽神清晨！
它忍着痛，将全付心思付托去期切地盼，盼着天亮那刻挣脱漆夜昏寐的快意，恢复它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欢乐。
当真展现道道雪亮得眩目的光道。虽然即显即灭、转瞬消逝，但交替交叉着，反复不断，一遍又一遍地扫荡着天天地地，撕剪着地地天天、这黑沉沉的眼前。
然而，等强忍疼痛偷睁眼分辨出来，它几乎给吓得死过去。它发觉，它是给推进了那个因森赫肃杀而显威穆神秘、从而叫人闻之即变色噤声胆颤颤的审判庭，让被告框笼关镇着，位于受审席！
面对的一张张面孔，尽管都熟悉，此刻已没了平日的温笑亲热；而是大义凛然的冷漠、阴沉、严厉，冰雪般秉公无情。
好些已暗带冷酷的幸灾乐祸神气。
不明不白，困惑。莫名其妙地，荒忽中，竟也打心底升起种沉沉的负罪感。还如真的犯下弥天大罪，给捉住了，浑身止不住地索索打抖。那颗心直紧缩、变凉，怕快要僵木？

[野萸]

9、
剑走偏锋：凭借沉暗阴森彰显的庄严肃穆，是最叫人受不了的威镇，那是种特殊的恐怖。
梦梦游者：审判庭好像从来不敞向光天，从不放自流空气和天然阳光进内的……

顶灯、脚灯，可移式对面灯，都倏亮倏灭；犹如明灭闪忽的鬼火，把庭间妆点得鬼影幢幢。鬼气弥漫，阴森，恐怖，肃杀。
进入此境，除非端居法坛审判席者，别处的，你纵然平日没半点过错，也会紧张得实心发虚，有如重案在身似地惴惴栗栗。恐惧包裹着每颗心。
那气氛封闭着你起码的自信。你会觉得，你是掉在的疑恨的目光刺网里，浑身都给严厉地扎啊扎啊；那目光又似一束束绞索，绞向脖子，绞向四肢，马上就要把自己五马分尸！

梦梦游者：真那么吓人吗？
剑走偏锋：不堪承负的承负还有高胖总从天庭玉皇大帝陛下审案借来的、那洪雷咆哮般凶恶的“威武”喝吼。那声势足以令坚钢顽铁震裂震碎。

震破胆，震断神经，震散七魄三魂。
跟着就是严重的静场。
那威穆严峻的缄默的逼视，无疑是悬在你鼻尖上方的岌危叠岩。你没法料知几时会砸下、砸扁砸碎你，你惶惶恐惧，心惊肉跳，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你不能不紧张，不能不虚怯，不能不向自己脑海里搜肠刮肚找自己的不对。渐渐神志迷乱、浑糊、麻木、僵止，失去自持，让下意识牵着引着，听任摆布而毫不自觉。

剑走偏锋：高胖总治下的惯例：审讯不公开。冠冕堂皇的说法是，照顾被审者的面子。
梦梦游者：他还给受审者以可爱的面子？那他就还不错嘛。
剑走偏锋：严密封锁，秘密进行。秘密，才显神秘；有神秘感，才具神圣。神圣体现在威严。法是权势意志的体现。法庭的威严是权势威严的表象化。神圣的也就是神秘的，当然不须公之于众。这是审讯不公开的另一大理由，也是其真实的理由。
梦梦游者：你的说法也许有些偏颇了吧？你听，总头说，从此实施真正民主，由大家来决定一切。
剑走偏锋：你哪……一切都打上民主这块招牌，是遵从群众意志的群众行动。显示群众路线在专政场合尤为合适。大伙呼声，大家意见，众审众判，众愿不可违。非刘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梦梦游者：原来……

依照高胖总的新想法，这场审还真的破了陈例——举行公审。除了主审巴儿狗法官、陪审馋猫和蠢驴、众多的鼠法警，还组织群众仰听。
说是所有成年生灵都可以入场，但背地里还是经了精挑细选、选而再选。
入了场就不许中途退出。牛马羊骡、鸡鸭鹅兔，狗兄猫弟鼠子孙……一个个神色庄重地端坐在旁听席，木然或冷峻地盯着被告笼。
笼里，那只大公鸡让笼框镇得头不得伸，身不能抻，翅羽凌乱。它满脸困惑不解，觉委屈，觉冤枉。因而显得蔫萎可怜。
巴儿狗理所当然地走上主审席。一如法的本质就是维护权势，巴儿狗最善于为总头代言。
然毕竟狗相。此刻，尽管尽量装神气威风，俨然武松空拳打死过的吊睛白额大虫转世，可那撕牙裂齿舌溜溜、摇尾乞怜涎滴滴的巴儿貌，那永世改不了的吃屎邋遢，那呼哧呼哧点头哈腰的奴颜媚态，那斜眼看物低的阴阳怪态，把它那威风神气变得不仅十分别扭，恶劣中还透出可笑的滑稽，叫由它精选来旁听的芸芸众生都差不多忍俊不禁。
也许看到静场威慑还不够火候，要么就是觉得讯前的准备尚欠圆满，巴儿狗打了一串喷嚏，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座而去。顺手带走了案头的所有材料。
俨然心知做着亏心事，心也好虚，躲着闪着，悄悄隐进了庭后议事室。

[野萸]

10、
至尊唯一，绝不示谦。胖八戒斜躺在议事室唯一一张藤榻上，谁进来了也不稍抬抬他那眯然的眼皮，只从眼角溜溜。
见巴儿狗低眉垂手恭入，惕惕然站门口不敢近前，忙也让嘴角动一动：
“站过来嘛。”
不敢怠慢，快步生风近前；诚惶诚恐，垂首恭立：
“马上就要开审。……总头这刻召唤我来，一定还有重要指示……”

剑走偏锋：巴儿狗真不愧是巴儿狗。
梦梦游者：原来那串喷嚏是它同总头之间心灵感应链接通了的报铃？
剑走偏锋：你的眼也是蛮锐利的嘛。
梦梦游者：莫讥笑喽。既然在看电视，总得尽可能去理解、去领悟……
剑走偏锋：对不起。希望……别在意哟。

“此次审讯关系重大，”胖八戒轻打呼噜，那是强调他的指示。“得预先拟妥一份讯问稿。”
“这些……？”巴儿狗困惑。望着手头的一大叠材料，怔愣。
那是早拟好的公鸡的犯罪事实。一条条，都标的群众检举、揭发和控告。字面都是维护传统，主持公道，为别个抱不平，替他人仗义执言。

梦梦游者：怪！那事实，检举揭发者此前都曾认作好事、功劳，而由衷地赞扬过大公鸡的！此刻怎翻成相反说法，成了错莫大焉，乃至是罪恶了？
剑走偏锋：见风头有变，风向转了嘛，当然得立即换过口径。此风气已相沿成习。习以为常，应是见怪不怪的。

“再逐条念来听一遍。”声音干涩，似笑非笑，没作任何解释。
胖八戒外表上装的憨厚随和，粗看甚至甚为颟顸。但巴儿狗透底了解他。实在他是心胸狭窄，多疑擅猜；喜怒无常，冷酷阴险，暴戾凶残。
哪敢别说什么？殷殷勤勤，依照吩咐念——
曰破锣自美，矜夸自大；嘻笑疯癫，满不正派。——这是那只弓背猫出来为老狮头鹅公和老洋鸭公鸣不平。指责公鸡啼闹打破了清晨宁静，影响了它们休息；尤其抱怨吵了它们最需要的五更好梦。
实在是，它们也都长有肥硕丰耸的高冠，年轻时也曾嘈晨，那怎就没谁称羡？对公鸡获得荣誉，妒，也就时有在背后偷偷地零言碎语。
曰轻狂自许，多嘴翘舌；不顾情面，胡乱发言。——这是狮头鹅公洋鸭公联名检举。说那日弓背猫在鸡鸭群中整理撒满地的小鱼虾，公鸡却奚落它假洁癖真馋嘴，是去抢食；食而还咕哝嫌脏，弄得弓背猫好难为情云云。
曰无视传统，藐视成规，标奇立异，居心叵测。诡称新生的活力创新天，口出狂言，大放厥辞，鼓动变革。肆意破坏大家一向安之若素的秩序。——这条是老鼠们通同签名控告。自然是恨公鸡啼明搅了它们放肆偷而不必顾忌谁的昏夜好局，恨得牙痒痒，因而特制大帽子。
素以逢迎溜拍为事的巴儿狗自然了知猪八戒其意。不失时机地，凑上一折曰：目无尊长，架空至高；自吹自擂，扰乱视听；胆大包天，妄图拉帮结派闹独立，结党营私搞异端……

梦梦游者：这恐怕正揭白的胖八戒的忌恶？
剑走偏锋：是的。他恶大公鸡乃在向他挑战，担心公鸡得了众心而生异心。
梦梦游者：若谋逆行篡，那还了得？
剑走偏锋：所以从一开始就动了念头，只要稍得时机，就得把公鸡狠狠整，整趴！

“好了，别念了。我们这大家庭向来同心同德和谐，大伙都心情舒畅和美。公鸡并非有异见，没有拉山头搞分裂。它这问题的实质是：自来自由放任，行为放荡，发展到品行不端，道德败坏，给正常的社会风气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总头原则性很强地分析和强调。这弄得巴儿狗一时好生尴尬。素称聪灵颖悟的巴儿狗一下子竟也揣摸不到他那副猪脑子的古怪，愕愕然，开头紧楞着发怔。

梦梦游者：可见，可能你也是要么对他有成见，要么……戴的副有色眼镜吧！
剑走偏锋：你是说，好像他并没听巴儿狗们编构的那些莫须有，并没拿那种大帽子去吓人、即并没要置大公鸡于死地的意思？那你就看下去好了。

过了好一阵子，巴儿狗才似茅塞顿开，心领神会了总头的老谋深算。马上组织原先检举揭发过的鼠猫鹅鸭驴骡们，重新着意编构了一番那罪行材料，重新编写了所谓的当场讯问记录稿，重新呈猪八戒审看过。见他洋洋梦笑着点了头……

剑走偏锋：你也该茅塞顿开了吧！
梦梦游者：……（想说，但已无话可说。）

[野萸]

11、
开庭了。庄严。肃穆。无形的压抑更沉更重。把场中个个逼在紧张与惶恐中栗栗难安。赫赫神威啊！
静场也容公鸡从容反思了一番，按约定俗成的标准。它已明白它错在不该斗胆破坏传统。
昏睡，得总头首肯，大家遵循，已成传统。传统既经形成，习惯成自然。谁逾矩，於大家，是以一拂众的不明智；於总头，是大不敬，甚至大逆不道的放肆。
而它更惕惕然者，还在那天的大堂上，当着总头的面，不该同在别处一样信口开河随意玩笑：说总头既然不好运动，总是年老精力衰了，莫如也仿当年高太公逊位，干脆让贤。或者由他挑选一个年富力强者代摄政务，自当太上皇享清福去。当时话没完即惊骇自己失言。——事关权位，哪是你小小公鸡可发言的？真是罪该万死！看来这次是死定了……
“说，快说！那次草地纷争，那次塘边纠葛，那次篱脚闹事，那次树丛里聚赌……是你在背后策动、唆使，在其中为首！”
一听问的此类，公鸡顿时放松了紧绷的心弦。甚而生些得意。心想，那还用问吗！那草地歌坛、塘边舞会，那饶有趣的绕篱竞走，那别开生面的林子里赌飞赛跑比攀高，你笑我闹，你追我赶，你唱我跳，大家何其兴高彩烈！都说，那样丰富多采的日子真是有味道。当日狗也曾踊跃参加，并为得了绕篱竞走第一名而欣喜不禁荣光焕发。——怎今天把那一次次活动的名称改了？诚然，那场合是有争有抢有吵闹，但绝非纷争闹事。况且都说上好，也都是当众公开邀约，没有谁背后做过什么手脚。
它怕是巴儿狗一时遣词有误，下意识地，要伸头张嘴指辨。给鼠法警发觉，不由分说，照它的红冠上就狠狠咬一口；咬住了，还拖下地，将整个头连鼻带嘴狠狠踩住！
“不做声，默认着？好！罪状：经常纠结团伙滋事生非，称王称霸，唆使打架斗殴；扰乱正常生活，破坏……”
此言一出，场中虽不敢哗然，却也不乏你瞅我瞧示疑。胆大的还相互窃窃私语开。
但没容骚动稍稍生起点潮纹，已让接下的那狼嚎般的吼问镇平了。
“交待：那次油瓶翻倒油被盗，那次桶中米失窃，那次柜里衣物突掉地头且破了洞，那次桌上菜碗给打翻下地……是你干的！”
跟着喝问，就见一群鼠法警从四面扑来，团团围住；恶狠狠瞪着它，扯翅膀、扭尾巴、拔颈毛；咋呼着嚷嚷，催公鸡低头认罪。有一只趁乱偷袭它的下体，剜出它的小肾，把它阉了！一阵巨痛，痛得它当即昏了过去。
一听这问，大伙你望我我望他地，好生惑然。这些不光彩的勾当，原都以为是鼠辈们所为。鼠辈们小偷小摸惯，要改也改不了啦；大家习以为常，也都宽容了。没想素以端行正直自誉的公鸡也偷偷干，这就不能容忍了！一些目光虽还将信将疑，但已有抛弃了先前同情，厌嫌而痛恶地扭开了脸以示距离，生怕看它一眼就会沾臭了自己。
“又默认了？很好！罪状：假装‘非吾所有丝毫不取’正派，实则扒窃积习成偷盗；还强抢强霸，敲诈勒索。并且伪造现场，造谣诿过，嫁祸别个……”
这，这！公鸡好冤哟。也没开口。

[野萸]

11*
梦梦游者：没开口申辩，自然是默认。
剑走偏锋：它哪里开得了口哟！进庭前就给巴儿狗一闷棍点中了哑穴；本已出声不得了，塞进受审笼际还给塞实喉堵严了嘴。而先头鼠法警那一口咬冠更是注射的麻醉剂；紧接着又受了宫刑。这刻除了心里还清楚，全身处处，哪还有些些感觉？它已近似僵尸！
再说，纵然——以它的傲躁脾气，给那是非颠倒黑白混淆气的、怄的那火，除了怒眼圆睁，就是能说，它也不想说什么了！
梦梦游者：或者也不以这些鸡毛蒜皮为意。心里打着它的算盘：甘认了这小偷小摸跳皮捣蛋的指控，这虽然坏名声，总不至于如犯上作乱那样给判死罪。
剑走偏锋：是的，它还不想死。任何生灵都本能地求活，它不求充死英雄。
梦梦游者：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或者还能等到那颠倒了的是非和混淆了的黑白拨乱反正了的时候呢。
剑走偏锋：你同它一样天真得可以……

“到处乱发骚，淫乱无度。不仅对鸡，也常向鸭向鹅、甚至猫驴羊兔……对谁都嘻皮笑脸调情猥亵，滥施轻薄，翘起屁股朝着打屁。”——据说公鸡在寻欢做爱发情泄欲时是以打出屁获得快感——“老实认罪：乱伦无耻。不只奸淫姐妹、姑姨，甚至淫乱母亲和女儿。赶快坦白：都对谁谁耍过流氓，强奸过谁谁……作案时间地点！”

剑走偏锋：唉，虽然谁都打从那么来，成了年，也没谁完全没想过那事，但都私隐着。传统耻于谈论奸情淫事，对流氓强奸也都深恶痛绝。这种犯罪是最叫大家不齿的。
梦梦游者：还真是的呢！看，场中的目光几乎都成了冰冷僵硬的针，一齐扎向了那个“伪装正派实则寡廉鲜耻”的大公鸡。
剑走偏锋：一个虽没成文却遵之若圣旨的逻辑：但凡上头宣出的绝无假。都惯了从权顺势。知真情者不敢仗义执言其实，不知情者惟信所闻即真。公鸡此刻那窘困情态明摆，除非笨到自找罪受，谁会吃饱了怕撑着没事找事，去究寻其中的隐密呢。
梦梦游者：唉，公鸡，这个昨日被视作热心肠的英雄，现在已是个个不敢沾的狗遗了！
剑走偏锋：你本能地不服，暗暗忿恨。你怨这随意栽陷，捕风捉影都谈不上，纯属无中生有？然而不由你不屈从。——要不是你有罪，为什么不把别个、而是你推进的受审席？！
梦梦游者：而且还有惯例：一当推进受审位，就取消了你的说话权。
剑走偏锋：不得自辩，也不准请谁代辩；也没谁敢斗胆代为申辩，没谁不怕续你此遇。你不得不服，不服只会气死闷死自己。一句话：你只剩了装默认的份儿。
梦梦游者：传统的判断总是：无风不起浪。凡所说事必有所本；而且是上头点头允了审。
剑走偏锋：审讯公开，让大家第一次知情一切。让大伙领略法律虽无情而对你却总是法外施恩。你本自知犯有重罪，现一条条避重就轻，你难道还不知感恩并悔改吗！
于是你羞于抬头了。你愧对上上下下了嘛！
梦梦游者：这死八戒用心太深险了……

公鸡给判无限期地独囚更山深处独善庵。
谁都不再提起它，没久就都把它忘了。
它自己呢，身体被残不说，心的被强奸是最痛苦不堪的。茫茫然如处荒瀚宇宙的黑洞，它木着，僵着，似乎已不知有身外世界，甚至也不知还有自己。
后来有透露，它一直服服贴贴认罪。从那后，循规蹈矩墨守成规，不再啼，不再唱，更不跑不跳。蔫头耷脑，默声默气，渐渐变成一只木鸡、一件名实相符的童幼玩偶。

剑走偏锋：也有传，到了独善庵后，它还遭了更残忍更惨酷的割脚筋剔肩脉的酷刑，翅折尾断足瘫，毛羽尽失，给抛弃荒野自生自灭，终至冻饿而死；腐化成灰，土来土去，惨然地回归。
梦梦游者：可怜！可叹！

梦，也在怅然惋叹中醒过。
醒过，是挣扎出了深一层的梦；梦梦游者依然还游移在梦中。